那人照例穿着一身玄色蟒袍,逆着光,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望过来。
——宋听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楚淮序心想,这双眼睛里明明只会盛满对他的依恋和爱意,不管他如何伤害对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小狗永远忠诚、永远一腔热忱的爱着他。
可此时此刻,这个人为何会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
楚淮序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心口处的疼痛还在持续不断向周身蔓延,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大概是太疼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吧,不然宋听怎么会找到这里,又怎么会这样看着他……
“汪。”胖胖认出了来人,绕着宋听转了几圈,显得异常兴奋,尾巴来回摇晃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见男人不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去,讨好地叫了几声。“汪汪!汪!”
宋听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蹭了蹭小狗的脑袋,便没再理会,大步流星地朝楚淮序走过去。
一直到他走到楚淮序跟前,弯腰蹲下来,楚淮序好像才终于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错觉。
宋听没说话,楚淮序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一人坐着、一人蹲着,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脸上,凝成白色的雾气。
“怎么不说话?”
宋听的脸上不带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其实是辨不出喜怒的,但楚淮序没来由地觉得对方正在生气,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儿委屈。
“看着我、说话。”
这个时候,楚淮序几乎能肯定了,宋听是真的在生气,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强压着,没有发作出来。
这是他的小狗第一次生他的气。
蛊毒今日发作的尤其厉害,心口的痛感一波强过一波,像是有谁在将他的心搅碎、捣烂,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小清响,你真的是狗鼻子吗,怎么就嗅到了这里?”恍惚中,楚淮序听见自己这样问。
眼前蒙着一层黑雾,那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他试图睁开眼看看面前的男人,但疼痛和疲倦席卷了他……
最后的意识中,是宋听猛地朝他扑过来,脸上满是无措和惊慌:
“楚淮序、淮序你醒醒!你不能丢下我,我不许!不许你丢下我……”
对不起啊、小狗,又让你担心了……
……
床榻上的人阖着眼睛,睡着无知无觉,宋听坐在床沿边,握着那人的手在掌心落下细细密密地吻。
吻完尤嫌不够,又将那只手掌贴近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不舍得放开。
但握在手中的这只手掌实在太过瘦弱了,好似只在细小的手骨上覆了一层苍白无血色的皮,半点血肉都不带,叫宋听连握着都要小心翼翼。
明明那天夜里还好好的,还能同他饮一杯酒,同他说许多话,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宋听感觉自己心口像有刀在绞,绞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深入骨髓,疼痛缓缓地扩散开,沁入五脏六腑。
在找不到楚淮序的这几天,午夜梦回时他一次次地被惊醒,脑海里全是这个人从悬崖上坠落的画面,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险些将宋听逼疯,要是再找不到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如今,人虽然找回来了,却变成了这副憔悴瘦弱的模样,依旧叫宋听心慌、心痛。
——是我做错了吗?
——是这些年我恶事做绝,因此要报复我吗?
——否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听一遍遍地叩问自己。
“主子,你不能这样罚我。”宋听俯下腰,一遍遍地亲吻眼前人的眉眼。
“呃……”大约是陷入了什么不太好的梦里,楚淮序突然皱起双眉,泄出几声无意识的呓语,宋听凑过去听。
但那声音实在太轻太含糊,他什么都没听清,只好在对方紧蹙的双眉间浅浅地亲了两下。
也不知道是噩梦终于结束了,还是这两记浅吻起到了安抚的作用,眉间重新平复下来,连呼吸也变得更缓更轻。
“公子。”明知道对方听不到,宋听还是叫了一声。
他将那只瘦削的手掌塞进锦被,细心地掖好,额头抵在男人的眉心,轻声哀求:
“鸣瑜,醒过来,求你。”
“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你。”
……
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都要多,接连不断的下,今日上午还艳阳高照,到了午间便又开始下起雪,不一会儿就积起厚厚的一层。
宋听坐在桌案前,食指指背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蹙着眉,面色不善。
书房里炉火烧得旺盛,其实应该是感觉不到冷的,但王广鹤还是缩着身体,觉得整个书房都弥漫着一股寒意,还是随时都能要人命的那种彻骨的寒。
旁边,严青山揣着手,一张恶鬼面具挡住了他半边脸,看不出神色。
王广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了。
“神医,解药何时才能研制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宋听终于开口了。
透过半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景色,大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停了,两三只小麻雀在雪地上跑来跑去觅食,留下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胖胖不知何时从屋里溜了出去,汪汪叫着在雪地里追那几只麻雀。
要是淮序醒着,这会儿一准会在旁边看热闹。
“神医,他等不起了。”
宋听的目光从窗外移回来,落到严青山身上。
男人无愧于“鬼面神医”的称号,凭着王广鹤手上的残页,真就将“断魂”研制了出来。
有了蛊毒,再要制出解药就容易得多,起码不是两手摸黑、一头雾水了。
宋听虽然不懂毒也不懂药,但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知道需得有人试药,便找了数十名死囚给他。
严青山本来就是个疯子,见了那些死囚跟见了宝贝似的,对宋听的态度都比以往好上不少。
小皇帝命王广鹤从旁协助。
在王广鹤看来,此事是十分残忍的,可这件事关乎那位贵人,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