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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屋内开始出现蜃影。

嘉长宴背着他,匆匆地撞门而入,将他仔细放在床上躺好,又把手持雪剑的嘉长川迎进来,拉着他在屋内小榻上坐下,随即迅速关上了门,精神高度紧张,仿佛后面有魔神在追。

“真是见蜃影了——”嘉长宴低声骂着,走回嘉长川面前,伸手要去解他的衣服。“那家伙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么突然间这么能跑,还能反过来把你打了,真不怕累死了账?”

“我没事,不必看了。”嘉长川收剑入鞘,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那种程度的攻击,还不能把我怎样,放心吧。城里出了这么大状况,有劳你多辛苦,去摆平那些受损的商铺了。”

“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嘉长宴没放弃,抽回手又要去碰堂弟的衣领。“你最好真的没事,不然……不然我真要去找梓约姨告状了。”

嘉长川无法,只好两手一摊,让他随便看。可嘉长宴里看外看,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悻然放弃,与堂弟交代几句‘顾好自己’之类的话,便匆匆地出门去,消失在了下午的日光里。

而就在他跨出大门的一瞬间,嘉长川便迅速起身锁住了门,掏出帕子堵着嘴闷声咳嗽,一连咳了近一分钟。很快,便有深蓝近黑的血,不断自帕褶间如雨般洒落,染蓝了大片地面,将昏暗的室内衬得格外阴森……

晓云驰攥着拳头,屏息凝神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身上全无外伤,可这也意味着,他所受的是纯粹的内伤。之所以先前没恶化,只是他暂以神力压制住了,并非真的就没有事。

看那些血的颜色,那伤还是带毒的,而本该百毒不侵的神芍体,都无法立即净化的毒,到底能有多毒,他是绝不敢深思,也想不到的,毕竟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毒——

不,不……他见过的,他甚至曾亲自中过。难怪在明神城时,他的搭档会突然给他那朵花,原来是为了防备这一出!

他有无限自我治愈的能力,在中了那毒时,尚且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搭档没有这般能力,却就这样生生扛了两天,直到神芍花解除毒素,在这段时间里,其又要承受何等的极痛呢?

一个人,究竟要有怎样坚强的意志,才能在那般剧苦中,做到完全不后悔救助旁人,更不会转而憎恶这个,一醒来就恩将仇报的‘旁人’?

嘉长川接下来的举措,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身中剧毒的年轻上将,在渐渐缓过神来后,先回头看看床上尚昏迷的人,确认未惊动对方,便出去吐了血帕,打了一盆温水来,蹲在门前,静静地控水清洁好地面,又悄悄将血水处理了,全程动作谨慎,未发出一点声音。

之后,他将门闩插好,小心地走回小榻旁,扶着榻边桌缓缓坐下,待身子完全坐稳,便抬手拆了头冠,轻轻地放在桌上,任长发顺肩滑落,这才开始处理自己中的毒——

但,与其说那是‘处理’,不如说那是神芍体者惯常的战时疗伤方式。

他调动浑身神力,催发了全部花脉,令它们全力着重于解毒;而那毒也并不好解,还会沿着花脉在他体内乱走,似有颗结石已自体内掉下,却死活不肯出来般。

这让他承受了极大的折磨,脉络如遭刀剜,痛不欲生,可偏又不好出声,只好先死咬着牙,后又抬手咬紧了袖子,哪管冷汗满身淋漓——

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做完这件事,那毒就能解了,长痛不如短痛……嗯,长痛不如短痛。再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过去了。

就在他眼见着有些脱力时,床上那昏迷的‘晓云驰’,就忽然摸索着床框,缓缓地起身下了地,闭着眼朝嘉长川这边摸过来,又在小榻旁站住,不由分说捋起袖子,拔刀割开手腕,一把将还在淌血的伤口怼进了他的牙关里!

面对这般突发情况,嘉长川径直懵住了——怎么昏迷患者还能梦游,还能强行给人喂血啊,这是要干嘛,他该给出什么反应啊!

但‘晓云驰’很明显没醒过来,他也不敢妄动,只好顺着对方的意,小心翼翼地吞了口血。不管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他别乱来就好了吧?

觉察他已照做后,‘晓云驰’收刀入鞘,摸索着回到床边,‘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再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轻轻地呼吸着,恍若正酣眠,就好像从未‘梦游’过一样。

嘉长川唯恐‘晓云驰’出问题,忙起身过去查看情况,就见对方腕上鲜血淋漓的伤,转眼间竟已不见踪影,似乎从未存在过。

他顿时悚然一惊,满眼愕然,随后便悄悄地走到门边,抽下门闩,闪身出去跟某人打通讯,过了好一会儿又回来,悄悄地又闩好门,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背对着床坐下,攥着剑柄,开始阖眸小憩……

目睹自己做出这等‘壮举’的晓云驰本人,已经不能更震惊了。原来他还做过这样的事吗,可他为何毫无印象,甚至没发现自己受过其他的伤,就像真的梦游了一样?

于是,他走出门去,回溯了嘉长川与某人的通讯过程……他隐约觉得,对面一定是诗梓约,而她也一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果不其然,‘嘉长川’再一次出门来时,焦灼地唤起通讯器,迅速拨出了视频通讯。对面人很快接起,正是坐在梓兰殿里独酌的诗梓约。

见儿子满目无措,她当即缓缓放下了酒碟,注视着摄像头,问道:“我儿何事惊慌?”

“说实话,我……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慌什么。”嘉长川回头看看卧房,觉得还不够远,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压低声音开口道。“母亲,一个神冢体者,会在无意识状态下,无缘无故地爬起来给人喂血吗?”

他话音刚落,位于摄像头另一边的诗梓约,就突然一掌拍碎了身边的桌子,把他吓了一跳。好在她并没有更多激烈反应,他这才敢松口气,往前走得更远,防止惊醒屋中人……他母亲生起气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吓人呐!

过了一会儿,诗梓约闭了闭眼,尽可能平静地询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当时又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是这样的……”嘉长川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大致向她讲了一遍,又绝望地捂住了脸。“母亲,现在该怎么办呐,我是不是不该留在这里?”

“你间接导致他遇袭,理应留下看护,如这般意外情况,不应成为你自我质疑的理由。”诗梓约见他如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况且,沐雨王这般举措,应该也为你解了毒吧?”

“是。”嘉长川也叹了口气。“但是——”

“没有但是,长川。”诗梓约轻声阻住了他的未尽之言。“那只是他的无意之举,一种类似神经记忆的习惯反应,做惯了治愈师的人,多半都有相似的毛病。他醒来后,是不会记得此事的。”

“那他现在这样子,岂不是很危险?”嘉长川听到那句‘习惯’,立刻皱了眉。“一旦有敌人带伤而来,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是的,正如你所想。”诗梓约没有否认他的观点。“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是留下看着些吧。”嘉长川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也好防备居心不良之人。”

“很好的决策。”诗梓约露出了笑容。“不过,在做事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注意自己的安危啊,你母亲我可不想送你一程。”

“瞧您说的什么话……”嘉长川闻言而无奈,提醒就提醒,说这么难听作甚嘛。“我暂时就没有其他的事了,您请慢歇。”

“嗯,好。”诗梓约应了两声,随后就一边唤诗青音来帮忙,一边挂断了通讯。

看完这整一幕的晓云驰,抬手停止了回溯,阖眸而叹,满心怅然。

治愈师有这般职业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无所谓。可,倘若嘉长川并不是个正直的,这里也没有弭因的守护,以原初魔祖的手段,以及他血脉的珍贵程度,他当时指不定就要没了。

除了他表哥,世上本该再无人知,他的血可治愈一切顽疾。嘉长川知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是不清楚的,但就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之后,他还没被旁人找上门过,就足以证明嘉长川不知此事,或者明知其有,却选择了守口如瓶。

长川啊,长川!他回想着这些事,心中念着对方的名,一边发散思维着,一边缓缓地走向了大门。你是为何而开始爱我的呢?是为这口血,还是为其他的事?

当他走出大门,就见他心中所想之神,站在对面的花店前,抱着一小束紫玫瑰,朝这边殷切眺望。在他们对上视线后,其眼中有光芒闪过,随即穿过街道朝他走来,一刻未停,步履若飞,仿佛正在走向光明。

见此情形,他稍稍恍惚了那么一刻,便快步迎上去,抬手将嘉长川抱了个满怀,嗅着对方身上的神明香,渐渐地平复了心绪,再想不起那些繁琐的问题,也不想再去想了。

虽然逃避很无耻,但他真的很需要他,根本无法舍弃这段缘,以及这个爱着他的生灵,无论他们因何而结缘,他都会坚持着走下去。

时神不也说了吗,他们是对方唯一的正缘,一旦错过,连偏缘都不会有。所以去他的前因、去他的缘起吧,这一切因何而起,值得深究吗,需要深究吗?

“殿下?”在他抱上来的一瞬间,嘉长川迅速举起胳膊,把花束从身前挪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回拥,并抚了抚他的脊背。“怎么了?”

“只是想休息。”晓云驰不想说自己的想法,遂故作疲惫道。“在很短的时间内看了太多东西,累得慌。”

但那句‘累得慌’一出口,他就明显地感觉到,嘉长川的身体极短暂地僵了一下——哦,该死,他说错话了。差点忘了,他会因为这些事多想,他的搭档也会,他不该在这个场合这么说的。

于是他收回双臂,抬头看着嘉长川,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在这里喂你的那口血,是什么味道吗?”

嘉长川沉默了一下,答道:“当时事发突然,我没想过要……所以不知道。”

这是句真心话——就当时情况而论,他实在没有空闲,去记进嘴的血究竟是什么味道。

晓云驰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只好换了个问题。“好吧。那,我当时刚醒的时候,那盘摆在床头柜上的苹果花,是……”

“我雕的。”嘉长川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当时无聊,就这么做了。”

“你不会怪我没吃它吗?”晓云驰歪了歪头。“也不怪我用它冒犯了你?”

“人不想吃什么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者,黎晟岐殿下一事,确实是极昼星系理亏啊。”嘉长川闻言,大为困惑。“我不太明白,殿下……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责怪你?”

“这样啊。”晓云驰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无论是黎晟岐被原初魔祖附身,还是你会中毒,都是因为我的到来,才会发生的呢?”

“哦,我亲爱的殿下——”嘉长川闻此一问,头痛地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快要崩溃。“要知道,只要常界神这个隐患还存在,即便你不曾到此,原初魔祖也依然会在同一个时间段,设法对极昼星系不利。”

“为什么?”晓云驰当即追问了一句。

“这是因缘,它不可避免。”嘉长川放下手,将手中花束递向晓云驰,道。“就像这束花一样,它就应当在此时此刻,先被从花店售出,经由我的手,又出现在你的手中。”

“倘若你没有在那时来到这里,那些事只会有更糟的结局,因为今人已对原初魔祖一无所知。而就在这里离灭亡最近的时候,你不但降临了,还以一己之力抹平了祸患……”

晓云驰听到这里,忙阻住他的话头反驳道:“不是的,长川,不是‘以一己之力’。”

“是爱着这里的神和人,包括前世的你在内,拼尽全力,付出良多,才换来了走向太平的路。在这样的你们面前,我所做过的、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将这一切重新送上所谓‘正轨’而已。”

“就像这束花。”他伸出手,接过嘉长川手里的花束,指了指沾着水的花瓣。“它之所以能出现在我手里,是因为花匠培育了它,精心呵护它至结出花苞,再挑选出最好的花,将它们采下送进花店,由花店催开出售给你,再由你赠与我。”

“这当中少了任何一步,它都不会出现在我的手中。所谓‘救世’也是一样的,倘若只有我一人在努力,而其余众生皆无所为,纵我愿赴汤蹈火,也绝无挽救一切的可能。”

“所以,我一直很想说,我只是‘众生’之一。”他举完例子,将那束花放进戒指,仰起头认真地盯着嘉长川,如是说道。“就算一定要成为主神,我也不会是谁的统领。”

“世上众生本为一体,理应相辅相成,为什么一定要将功劳尽数归于某一个体,而默认了不许其余众生同享其利益?这难道不是不公平的事,不是不义之举吗?”

“理论上是的,但不尽然如此。”嘉长川轻轻摇了摇头,伸手虚握住晓云驰的两侧上臂,道。“倘若此个体情愿为众生做实事,并且真正做到了实处,时间久了,其人必然众望所归,被尊奉为神明、圣者,以及帝王。”

“到那时,不求其名,名声自起,不求其利,利益自来。众生会将其事迹传颂下去,世世代代尊敬其人,并效仿其行迹、遵守其教诲,以进益自身之德性,长久不改。”

“殿下,你认为……”嘉长川说至此,反问了一句。“在这般情况下,将功劳归于单独的个体,能够被称为不公、不义的吗?”

晓云驰听他说到这里,垂眸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这的确不能被称为是不公、不义的,但也不符合这个议题中,所能出现的常态情况。

倘若此个体是人心所向,那么,无论此个体做了什么,只要其对众人是无害的,甚至是强效有益的,必能长久享有名誉。一个体系的成立,也无法跨越这个‘通过个体凝聚人心’的过程。

他如今被要求做的事情,即‘遍访诸神,甚至最终成为主神’,恰好属于‘通过个体凝聚人心’的范畴。虽然以现实情况论,他不可能让所有人与神都与他一条心……

好吧,在他看来,人们,包括他搭档在内,比总在反复遮掩真相的神们——除了有问必答的罗青娑,性情随和的弥飞源,以及对他还不错的长辈神们以外,真诚多了。

给他神谱的那位,很想让他多与神打交道,起初他觉得这无所谓,但现在嘛……哼,以祂的想法而论,祂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他首先是他,其次是沐雨国亲王,再其次是命源之主的门生,最后才是未来的神,怎可能会遵从祂的想法,只保留‘神’的身份?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祂究竟是哪一位神……其实也没那么难猜,毕竟,弥飞源从未提及过,神谱是如何到了他手里的,甚至并不感到意外,那么,‘祂’八成就是主神祝琉璃了。

但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并不会,也不能妨碍他延续自我的前路。

他之所以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了‘成神’,而是为了让他所爱的这一切,家国也好,天下也罢,都能有所保全。能让他暂时驻足的,唯有他身边的人,以及景仰着他的众人。

因为他们的喜乐所在,就是他的喜乐所在,他们的悲愤所在处,也可以成为他的悲愤所在。他们与他息息相关,而他亦然——即便他从来都有所保留,并不会将完整的自我告知旁人。

终有一日,这乱世能够被终结,他所爱的,和爱着他的,也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到那时,作为这‘一切之一’的他,也就足以安心了。

“长川。”思及此,他抬起眼,注视着沉默了许久,正注视着他的嘉长川,诚恳地开口说道。“虽然我并不认为,在这般情况下,将功劳归集于单独的个体,是不公、不义的事……”

“但,我想请你永远记得,也永远要提醒我,即便我已是山王,未来又极有可能会成为主神,却绝不可能永远身为站在最高处的人。”

“这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强烈的愿望了……你能听到它吗,你可以听到它吗?”

嘉长川注视着他的眼,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孩子,裹着华丽的皇子礼袍,身处于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站在高高的陛阶上,正满目忧愁地向下眺望。

那孩子的脚边,堆满了盖着密奏印的奏折。它们有的好端端摊开着,文末写了字体遒劲有力的朱批——这应是现任沐雨皇的字,他搭档的字刚柔并济,全不似此风格,有的则随便散落着,纸张也很皱,像是被极用力地丢出去过。

好端端摊开着的密奏,所记的都是正经事,散落在地的那些密奏,却几乎都记录着荒唐事,还在一些细节处,反复提及了‘前朝’或者‘自前朝以来’之类的字眼。

而那些提及了‘自前朝以来’的密奏,文末无一例外都画着鲜红的叉,旁侧还盖有血红色的‘护国永昌’御印——据诗氏族史所载,在沐雨暗语中,它象征着‘由皇帝亲自赐予的死亡’。

与其他密奏相比,这些密奏数目过半,凌乱散落在整座大殿里,几乎占据了全部室内空间。倘若要将每一份密奏尽数履行……

在他被这些密奏震撼到的间隙,那孩子已经踩过散落的密奏,下了陛阶,端着手,以龙行虎步之姿,缓缓地向他踱来,直至在他面前站定,才出声唤他回神,道:

“神君哥哥,能陪我说说话吗?”

嘉长川闻声垂首,与那孩子无声对视,却见对方颇像晓云驰的幼体,还没怎么长开,眼神还有些皇族独有的倨傲,可无论是其神情,还是其话语中的情绪,却都充满了浓浓的疲惫与孤独,与其挺拔的腰身有着极大反差。

看着那孩子水盈盈的眼睛,他隐约明白了,自己现在所见的,大抵才是比较真实的晓云驰。原来啊,他的搭档……是一位已然疲惫的、必须撑起世界的、孤独的王啊。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注视着那孩子,等着对方表达诉求。果不出他所料,见他不语,那孩子果然主动继续了话题,神情变得极悲怆,语调哀恸,仿佛在为某人而悲——

“我不想杀他们。”那孩子望着他,恳切道。“从前,我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如今已经找到了,却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做到。”

“众生之生,自存于天地间,天地为容有生,故而常在。此两者,本来无别,本应大同,却因众生各有执着忧恼,并常生高下之心,故而往往不得同归。”

“而你,常道之主啊!”小皇子说着话,忽而变成了少年,拱手而拜,右膝跪地,颔首低眉,语态虔诚。“你是唯一能够抚平我心,并补全我之前路的神明,也是我唯一的救赎。倘若你愿与我共成宏愿——”

“不论你打算许我以何物,我都愿意陪你。”嘉长川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将他捞起来,镇静地答复道。“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前路,也因为我同样需要你。”

“你说我是你唯一的救赎……可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救赎呢?”

“为什么?”少年反问道。

“因为你是唯一能抚平我心,并补全我之前路的神明。”嘉长川用少年的话,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论你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在我心中,你永远胜似神明。”

“我……值得吗?”少年有些茫然。“像我这样的人,当真值得被你这样认可吗?”

“你当然值得。”嘉长川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自我与你相识以来,你始终是自己,从未被身份所限制,也永不会受地位所限。”

“在如今世道中,人能记住自己是谁,就已是很难能可贵的事了。仅凭你能认识自己这一点,就足够我去相信,你一定能拥有盛大的未来……无论这未来中,是否还有其他众生的存在。”

少年感到难以置信,反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嘉长川点了点头。“不过,殿下,你也得明白一件事……我虽不求功名利禄,更不缺什么东西,却也是会有所求的。而这个所求,也只有你可以实现。”

“只有我能实现?”少年有些诧异。“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是心安,殿下。”嘉长川注视着少年的眼,温声答道。“我已许给你灵魂,却还无法将全部的‘我’献给你……请不要误会,这只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觐见过你的父母,并且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前,我绝不会,也不该这么做。”

“事实上……呃,我讲了你可不要笑,这让我感到不安。”嘉长川一边说话,一边移开了视线,右手五指还不自觉地互相搓了搓。“有时候,我是真的会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像在……”

他到底没把最后那个词讲出来——只是想到那两个字,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熟了,更不要说是把它们宣之于口。

天可怜见的,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面对这么刺激又惊悚的事儿,没有像那些老古板一样,听到相似的事就昏过去,已经非常不错了!

少年看着他突然别扭起来,低头想了一想,随即抚掌而笑,道:“那好,我明白了。等我们在沐雨星会面时,我一定带你去面见二老。”

“哦,还有。”他一直笑了个够,才伸手按着嘉长川的肩,一边笑,一边把话题继续了下去。“我父母没有刁难人的习惯,你呀,就尽管地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嘉长川闻言低哼一声,语带不满道:“不是说好了的,不要笑吗。”

“可我完——全没有答应你呀。”少年坏笑着将他带离了精神世界,用名为‘晓云驰’的本体道。“既然如此,我当然可以笑啊。”

“呵。”嘉长川看着搭档亮闪闪的眼,一时间哭笑不得,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脸。“你倒是精得很。”

晓云驰嘻嘻一笑,随手收走了身后的园林,一把挽住嘉长川的胳膊,拐着他往他们初见时的那条街走去,还用极轻松的语气道:“那是自然。怎么,你不喜欢?”

“绝无可能。”嘉长川极认真地给出了答复,并仔细调整了步伐,生怕迈步太快拽倒他搭档。“喜欢就是喜欢,哪怕个中过程有波折,也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随便地不喜欢了。”

“倘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爱,是可以不顾情分、随意改变的东西,此人必不曾付出过爱,又何曾对另一人真正上过心呢?碰上那样的人,回避都来不及,就更不必与之谈情了。”

“可不是么。”晓云驰闻言,半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所以呢,我很庆幸自己遇见的是你,也很庆幸你并非,也绝不会是朝三暮四之人。”

“能让你这样认为,是我之幸。”嘉长川侧头望着搭档,低声回应道。“还有,殿下……”

“嗯?”晓云驰闻声抬头,看向了搭档的眼。“怎么了?”

“我啊……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嘉长川这样说着,语调渐渐变得温柔。“起因有很多种,但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不分类别的‘喜欢’。”

“好,知道了。”晓云驰笑着应一声,话语间满载柔情。“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因为我就是喜欢你,也因为你如此坦然地爱着我。”

“谢谢你,长川。”他一边真诚地道谢,一边趁嘉长川不备,探身在对方颊侧亲了一口。“倘若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当真要毫无光彩了。”

“别这样说。”嘉长川却没顾得上回应,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有个表哥,对吧?你很在意他,想来他也是很在意你的。你这样想,他会伤心。”

“喔,是哦。”晓云驰恍然了一下,点点头。“我哥确实很在意我,生怕我把命丢了……但我们毕竟生在皇族,不可能一点都不拼命,最后也就只能互相依赖一下这样。”

嘉长川闻言挑了挑眉,道:“因为互相依赖,所以连皇位都可以平分吗?”

他搭档给沐雨外交组打通讯,交代对方帮忙的时候,他发现,对面不仅很听他搭档的,甚至对他搭档颇为信服,因此他推测,他搭档极可能不是什么吉祥物,而是正经八百的摄政王。

虽然他不想,也没资格去怀疑什么,但……原本作为表亲,只是备选人的云溪皇太子,面对身为正统,且拥有更胜帝王的权威的表弟,真的能够心甘情愿分出政权吗?

“算是吧。”晓云驰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完全承认。“我们的父母曾经组织过起义军,是新沐雨的开国人,但从血统方面讲,他们又的确是晓氏皇族直系,属于故国后人……”

“由于这些关系,我和我哥的具体地位,也是比较特别的。在南北沐雨合国前,我们各为两国继承人,南北合国后,我们就不再分彼此,而是同为沐雨国合法继承人了。”

“你之前也听我说过的,我父皇他从一开始,就平等地在把我们当作继承人来培养。无论我们当中的谁继承皇位,都多少会有些执政之能……这便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了。”

“但是,与其他星国不同,无论我们谁继承了皇位,这名为‘沐雨’的国家,都不会属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为何?”嘉长川追问了一句。

“因为,沐雨的天下,是沐雨人民的天下。”晓云驰如是答道。“对沐雨人民来说,统治者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上位能让大家安居乐业,大家就会安分守己,为国效力。”

“若上位做不到此事的话……”他摊了摊空着的那只手。“其结局唯有自取灭亡。”

嘉长川微愣了一下,随即诧异道:“沐雨人民原是这样爱憎分明的吗?”

这种像天下星系领民一样开放的做派,原来也会出现在克己守礼的沐雨人身上吗?

“对啊。”晓云驰点了点头,态度非常坦然,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世人都说极昼尚武,沐雨其实也一样,只是我们不爱动武而已。”

“倘若某事突然变得非常糟糕,当真到了需要动武的那一步,沐雨全民上下,没有谁会畏事,更没有谁会惧死——这才是真实的沐雨人。”

“你们就不担心……”嘉长川犹豫着问道。

“当然不担心啊,因为不需要。”晓云驰摆了摆手。“我的父母,作为新朝的开国帝后,从登基到现在,已经把局势打理得相对平稳,唯一需要苦恼的事,只有那些除不尽的前朝沉疴。”

“他们和他们的亲眷、从属,为此没日没夜地努力了五百余年,人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继而对我和我哥也多有宽容……”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当真是极好的人,就算我因着少不更事,给他们多添了许多麻烦,他们也不曾对我有怨,还会反过来安慰我,说我年纪尚轻,难免出错。”

“现如今,我有了弥补过去的能力,自然是要回报他们的。”晓云驰忽然站住脚,看着嘉长川,目光凝重。“为了完成这些事,我大概不可避免地会忽略些个人感情……”

“以恩报恩,以德报德,理当如此。”嘉长川也站定脚步,如是答复道。“不过,还请殿下务必答应我,在你力所不能及时,一定要唤神相助,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伤害自己。”

“啊,那个,条件允许的话,我一定会尽量,尽量的哈。”晓云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不行的,殿下,唯独此事绝不可以‘尽量’。”嘉长川闻言微微沉了声、敛一敛眉,态度坚决。“你对自己实在太狠,我只瞧着都胆寒。要是你为这些出了什么差错……”

晓云驰刚想说,他做这些已经习惯了,一般不会出差错,嘉长川就将被他挽着的胳膊抽走,继而缓缓抱住他,一手抚着他的背,另一手死死扣着他的腰,目带哀伤地注视着他,把他所有的场面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他不忍心让搭档再难过,只好迅速改口道:“好,只要条件允许——我是说,不会引起恐慌,我一定会唤神相助,或者叫别的人来帮忙,绝不单打独斗。”

“正神之语,恰如真言。”嘉长川得到答复,收回了手,复挽住搭档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去。“殿下可莫要毁约啊。”

“一定,一定。”晓云驰认真地敷衍了一句,随即问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之前忘记问了,我把神谱交给你们后,是谁唤出了昼神?”

“是我堂兄。”嘉长川答。

“哦,原来是这样。”晓云驰了然,随即目露悲悯。“那你们搬家的事情,恐怕还有得掰扯……毕竟,昼神作为祖宗,不一定愿意让你们搬。”

“他不愿意也没用,除非他不想出封印了。”嘉长川冷笑了一声。“但凡我还没死,他就休想进城主府的门一步,更休想干涉本代主家。”

“好长川,你莫恼,他不会做得太过分的。”晓云驰安抚他道。“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把夜君请出来,跟他聊聊天。就算他不想给我们面子,也总会顾及同命神的想法,不是吗。”

“你说得对。”嘉长川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只是……这一招真的管用吗,那个让他失去情感的诅咒,当真不会让他对夜君的态度,更倾向于冷漠无情吗?”

“关于那个诅咒,我觉得,他不一定是失去了情感,而是‘无法表达情感’。”晓云驰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否则,在听到那首断情歌之后,他应该不会产生那些类似于悲痛的反应。”

“我见过情感遗失症患者,其人如行尸走肉,几乎对外界毫无反应。昼神的症状,至少还没有那么糟糕,也或许是还没恶化到那种地步。但,只要他还能有情绪反应,就意味着他可以沟通,只是那个神不是我们而已。”

“不到那一步,我不会让夜君与他见面的。”晓云驰说至此,轻轻地叹了口气。“夜君的痛苦,在于长久面对一个病情只会恶化的病患,却深感无能为力,也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做。”

“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一切,又没有办法放弃……或许也舍不得,渐渐地开始绝望,继而开始期待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如永恒长眠般的死亡。”

“原初魔祖将他封印,算是给了他一次体验永眠的机会。”提及如今,晓云驰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奈。“只是,他到底没能放下这世界。你还记得吧,昼夜宫里那个化身,恰似他本尊亲临,甚至拥有他的绝大部分记忆……”

“嗯。”嘉长川沉重地应了一声。“他是云英的守护神,从登神那一刻起,就承担了护佑之职,率众抵御原初魔祖,至今不曾移志。倘若他在此留下化身,是为以备不时之需,也并非奇事。”

“是啊。”提及夜神之志,晓云驰颇为感慨。“他老人家留下这么个化身,最后倒是让我们受了他的照拂。不得不说,有祖宗确实不一样,出门在外,底气都足了不少呢。”

“看得出来。”嘉长川看了晓云驰头上的金冠一眼,表示了赞同。“他老人家是真心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给你梳头。”

“可是,他也允许你为他束发了啊。”晓云驰眨眨眼,如是道。“虽然他最开始会敌视你很怪,但……”

“他那时候会敌视我,应该有其他的原因。”嘉长川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至少他老人家,多少还有个长辈的样。”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叹了口气。“罢了,就算为了夜君,我也不能一直跟昼神过不去,除非他老人家……不想要这个同命神了。”

看在夜神的份上,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因为极昼星系的那段过去,他心中难免对昼神有怨——洛狄斯是祂的本命星啊,祂对自己的另一条性命,就是这样草率,且不负责任的吗?请恕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现在,为了他师祖的师父,也为了他搭档的祖宗,以及有在弥补他所受的伤害的夜神本尊,他也只能暂时不与昼神计较了。但这绝不代表他会为此而服软,除非……

“咦?”就在他沉吟时,他身边的晓云驰忽然发出了惊讶声,随后便松开他快步向前方走去,并与让他感到惊讶的对象打了招呼。“扶花主君,宁祺将军,好巧啊。”

“很抱歉,殿下,其实并不巧。”朝他们迎面走来的宁钧毅,轻轻推开宁祺扶着他的手,独自迎上了晓云驰,并郑重地向他见了礼。“我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因为我想再见殿下一面。”

“您是有什么事,一定要拜托我吗?”见他开门见山,晓云驰也跳过了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事先说好,要求太过分的事,我可不做。”

“请放心,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宁钧毅这样说着,看向了他手上的扳指。“我想见无相真君一面,作为报酬,我会将掌控失落之地的神术,尽数传授给殿下。”

啊?晓云驰闻言大感震惊,忙问道:“主君,这样真的合适吗?”

“很合适啊。”宁钧毅微笑着,语调也温柔,稍稍地弯了眼,看上去颇为无害。“因为我这次寻无相真君,是想问问我的朋友……就是祈武情,的去向。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不好的,我也该感激你。”

晓云驰没答应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将目光投向宁祺,询问道:“你们升平宁氏,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不会,殿下。”宁祺并不在意这些事,他祖宗开发的神术,传给谁都该他祖宗说了算,再说,他们又没有神力,学神术有什么用?

“那行,我们就先找个僻静处,再议此事。”见他没意见,晓云驰没再拒绝。唤个神这种随手为之的小事,只要当事人别有问题,当事神也没意见就行了,其他的事,倒也不用他来管,交给当事双方就行了。

宁钧毅早有准备,当即便将长云二人请进了位于附近的一间私人茶馆,带着他们进了雅间,依次入座。待店家送上来一壶黑茶,并迅速离开后,他才向晓云驰示意,提醒他可以开始了。

晓云驰点一点头,随即向扳指中注入神力,写下了罗青娑的名字。虽然答应了宁钧毅,但他可不能保证罗青娑会来……毕竟,这位无相真君还是很有性格的。

不过,不消片刻,罗青娑便亲自来了,在他身边选个位置,抽出椅子坐下,一语不发。反正除了选新风神——这件事也急不得,祂暂时没有别的事了,来听听宁钧毅想说什么也无妨。

然而罗青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过来之前,正与弥飞源及地牡天四神议事,他突然走掉,弥飞源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于是横渡虚空追了来,观察过现场情况后,先同长云二人打个招呼,随即在晓云驰身后站定,静观其变。

没想到她会过来的宁钧毅,让目光在她身上顿了整整三秒,才起身向罗青娑见礼,缓缓道:“失界神宁钧毅,问时海天君安。”

“吾身心俱安,免礼。”罗青娑见他开口就是客气,大概也猜到了,这件事不会太好办,于是决定直奔主题。“尔今欲何为?”

“在下欲寻回挚友,以解心结。”宁钧毅说。“天君,在下为神数千载,执掌失界多年,并协同修复各处壁垒,如今消耗过大,寿数不久,唯有此事尚为执念,还望您能成全。”

“您说什么?”晓云驰闻言,一时错愕,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可我上次为您疗伤时,您也不像是会……”不像是会命终的样子啊。

“殿下不必惊讶。”宁钧毅平静地答道。“我虽尚存于世,心却早已死去,能活到如今年月,已是从前绝不敢奢望的了……我甚至曾以为,自己不会有心情活到今天。”

“所以,您把宁祺将军带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晓云驰缓缓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弥飞源,又走到宁钧毅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为了让他继承您的职责吗?”

“我并没有继任为神的兴趣,此次前来,只是陪同祖宗出行罢了。”在宁钧毅开口前,宁祺率先否认了这个说辞。“我能做这个上将,全靠长川哥举荐,所以,在极昼星系不再需要我之前,我绝不能辜负他。”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么?晓云驰听完他的解释,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失落,但并不觉得意外的宁钧毅,心下了然,遂另外找了个位置坐下,与在场诸位保持一定距离。在极昼星系内务上,他就是个外人,可不好参与太多!

罗青娑见他们聊完了,这才取出两本命簿,让它们自行浮空,飘到宁钧毅面前,又指着那本封皮上点了一枚紫色墨点的命簿,道:“这是你想找的人的命簿,另一本是你的,自己看吧。”

宁钧毅看着命簿,先沉默了一下,随即悄悄抬眼瞅了瞅弥飞源的表情,见她不但无视了这一情形,甚至掏出了一堆茶具开始泡茶,这才放心翻开那属于曾名为‘祈武情’之人的命簿,开始阅览它所记录的内容。

他身边的宁祺,则是询问了罗青娑的意见,确认两本命簿可以随便翻阅后,拿走了宁钧毅的命簿,一目十行地查看起记录。待他看完半本,宁钧毅已合上手中命簿,随即沉沉地叹了口气,将命簿还给罗青娑,不再言语。

罗青娑也没说什么,只是顾自收回了命簿,又伸手拿来弥飞源的茶壶,在她谴责的目光中,以神力引出一球茶水吞下,再将茶壶放回原处,非常自然地故作无事,只当没有喝那口茶。

放在从前,他是绝不会把命簿拿给神看的,可如今是乱世,倒也不必再有那么多忌讳,省得有些尚在位的神,一时间想不开发起了疯,再多弄出些事端来。到时候,不但又要麻烦弥飞源,还得被萨兰谛闻递飞羽信嘲讽,忒烦!

待宁祺也看完命簿,并将命簿放在了桌上,他便收回了宁钧毅的命簿,向沉默许久的晓云驰道别后,起身离开了。

极昼星系此次突然遇袭,让昭武天负责支援的武神很有意见,有些神甚至追问了昼神靖原军的去处……现在可好,他还得走一趟界海,去跟青瑚光掰扯掰扯,让那条七彩龙把靖原军主力从界海底下找出来,给昭武天众神看看!

至于青瑚光会不会配合,罗青娑又会如何与对方商量,暂且撇开不论,只说眼前。

罗青娑离开后,弥飞源抬眼看了看宁钧毅,没同他说什么,只是拿出一套荷花纹白玉茶杯,优雅地斟了五杯茶,先推出两杯送给长云二人,又留一杯给自己,最后才给宁钧毅和宁祺。

据她所知,那些转世重生的神,除了那一位以外,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在二十余年前重新入世,重新探寻为神之道,并且几乎都只比现众神之子大几岁……这就是另外的事了。

祈武情去了哪里,她是不知道的,但大抵在玉姬星系——毕竟,他是以大魔神之身进入神陨阶段的,再转世时,也只能成为魔神。宁钧毅想前往寻人,除非肯原地堕魔,放弃神位,否则,他只会连玉姬星系主天陆都进不去!

宁钧毅垂着眼,先向弥飞源道了谢,才取过那只茶杯,抿了口杯中的化神木叶茶。

他卸任的计划,只怕是不能成了,祈武情的转世,如今恰在玉姬星系,而他最近处理的事务中,恰好有一件与那里有关,且非常棘手。

五十余年前,第一座魔王大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杀害亲生子女,唯有幺女般积罗度成功逃离,至今不知所踪。其所掌管的玉姬天陆——炽燚境,也于一夜之间变得寸草不生,成了一座标准的失落之地。

他处理此事时,曾向昳安希斯递过入境令,希望对方配合工作,却不但遭到了拒绝,还差点在返程途中被当场谋杀。

因此,他曾怀疑过对方是否在密谋不轨……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不大可能。对方是赫莉谛妮殿下的老下属,从云英创世之初就已健在,混到这一步还要造反,是疯了还是癫了?

如今再想起此事,结合嘉卉妗的离谱行为,他开始隐隐约约觉得,昳安希斯这一系列举动,似乎在进行某种献祭,且和原初魔祖大有干系。他不了解邪魔神的献祭,但现在就有个神知道,所以……

于是他抬头看向弥飞源,拱手道:“弥大人,在下有一事要禀。事关众神之子的安危,还望您多加上心。”

“倘若是昳安希斯的事,就不必再复禀了。”刚端起茶杯的弥飞源,闻言放下茶杯,垂眸道。“他已被证实勾结原初魔祖,靖波王和维洛莎将军正在牵制他,并尽数转移了炽燚境的玉姬民。”

“什么……”宁钧毅顿时瞳孔剧缩,昳安希斯居然真的在谋反?

“相当一部分玉姬民,因此不愿再留在玉姬,经过协调后,灵宫选择将他们迁送至天下联盟,与战斗部副长老般多莉一道共事。”弥飞源一口气说完了整件事,又轻叹了一声。“般多莉长老也是玉姬民,希望她能安抚好他们吧。”

“般多莉长老是玉姬民?”晓云驰突然出声,并表示了怀疑。“我与她颇有些交情,对她的状况还算了解,可她根本就不像魔女啊。”

他从前还在天下联盟时,偶尔也会被战斗部借调,除了与赵钰潇合作外,般多莉也会借他们去调查信息,以及治疗下级部员。那些部员可是正经人类啊,倘若他们都是玉姬民……

“不像魔女?”弥飞源听他这么说,微微地蹙了眉。“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助我加以分辨。”

“您请说。”晓云驰点了点头。

“第一座魔王大将昳安希斯,曾经与星棋君的长女,即‘端闻王’娜谟耶联姻,共育了三子三女。前头的子女们虽各有不同,却都不算出挑,唯有三女儿天生强大,被赋予了‘般积罗度’之名。”

“这个名字在玉姬语中,意为‘常驻永恒’,按神境表达习惯,我们称她为‘永恒公主’。”弥飞源担心他不懂,先解说了一句,才继续描述事件。“五十余年前,昳安希斯曾举行过血脉献祭,其余子女俱中计身死,唯有永恒公主得以存活,逃出了玉姬星系。”

“之后,她在疑似端闻王本尊的神明指引下,独自进入神境,失去了行踪。殿下,我想知道,这位永恒公主,有可能是般多莉长老吗?”

晓云驰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般多莉,摇头。“虽然确实有可能……但,般多莉长老性格开朗,并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报的样子啊。”

“如此,我明白了。”弥飞源了然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不再提起此事。“另外,殿下,您已拥有神明之身,从今往后,便千万要注意饮食,绝不能再服凡物,否则,会有患病的可能。”

“啊?”晓云驰顿感错愕,大惊失色。“那我要怎么——”

天呐,他们今晚还得去赴宴啊,要是他一口席都不吃,不会被本地人暗讽,说沐雨人都高高在上,没有礼貌吧?

“这是您急切于成神,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弥飞源打断了他的惊呼,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抚他鬓角,平静地说道。“我们没办法阻拦您,并不代表我们完全支持您,殿下。”

“希望您今后在做出重大决定前,不要再贸然决断,至少……先来问问我们这些老伙计。我们虽然不能为您做太多事,但要论起做神的经验,我们还是有些用处的。”

“好吧,知道了。”晓云驰蔫耷耷地应了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极其沮丧。“那,您要是不嫌麻烦……”

“我们不会觉得您麻烦。”弥飞源非常认真地说了这样的话。“我,罗青娑,还有庄逍遥,永远都会是您最坚实的后盾。”

“谢谢您。”晓云驰很想对她报以笑容,愣是笑不出来,最后只好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过,另外两位知道有这回事吗?”

“知道,并且都没有意见。”弥飞源如是道。“所以,您需要我们时,尽管唤我们便是,万不要客气太多,反而对自己不好。”

“好的。”晓云驰听着她的话,悄悄地瞥了眼远处的嘉长川,见他面色不霁,顿时愈发心虚,语气也变得有些飘忽。“那个,您还有……”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您。”弥飞源注意到他的动作,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还能堪堪克制住这位的,怕也就只有长川神君喽。“您没什么事的话,我这就要走了。”

“这样啊,哈哈……”晓云驰尴尬地笑了笑。“那,我送送您?”

“我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劳动殿下起身了。”弥飞源当场拒绝了这个与其说是送行,不如说是协助逃命的邀请,迅速地收起茶具离开了,她才不要掺和年轻神之间的事呢。“下次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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