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用意何为?
暂且不提。
听到他所说的这番话,王卫平摸摸裤兜,从里面掏出了一包烟,缓慢给自己点燃,无奈摇头道:
“张书记,我咋就听不明白,你在说啥?刘主任死了,我作为镇长,有啥好开心的。”
张硕也没着急,走到他面前,从烟盒里拿出另一根,给自己也点燃。
一个党委书记,一个镇长。
一把手、二把手。
就这样四目相对。
“王镇长,说实在的,我一直都觉得,您是个角色,做戏比一些市里的领导,还厉害。”
张硕嘴角噙着笑,仿佛在感慨:
“但是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懂得迂回,有些时候,意图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穿。”
王卫平尴尬一笑,语气有些虚:“书记,有话,你就直说得了,论职位,你比我高。”
“论级别,你也比我高。”
“看穿我,那不是理所应当的?我这人,就是个糙人,能当上这个镇长,也是靠的运气。”
“再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哪还有那么多心思。”
张硕略显失望:“我都把话说这么清楚了,王镇长,您还是不肯跟我讲实话?”
王卫平脸色一僵,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了起来,难不成,他最想隐瞒的事情,被发现了?
青紫、抽搐,脸上的表情,无外乎此。
可张硕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
“我知道,您就是想赶紧把刘主任这个事情给摆平,免得我借此机会找你的麻烦,拿你当了踏脚石,其实说到底,我跟刘主任,也不是那么熟。”
张硕弹了弹烟灰,对着王卫平摇头:
“我混资历,不一定要靠这些东西,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开就行了,没必要用这些招数。”
“不管刘主任是他杀,还是自杀,跟你我的官途,有啥关系?”
“人没了,那就是没了,就跟……”
张硕拿着手里的烟头,往面前的桌面上死死一按,按到半个手掌下都是烟灰。
他弯下腰,对着桌角,用力一吹。
混合着烟灰的烟草,稀里哗啦全被吹落,桌面又变得干净起来。
“就跟,这烟灰一样。”
“一吹,就没了。”
“都是过眼云烟。”
“你说,对不?王镇长。”
这位盘踞江安镇多年的老油条,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小年轻书记,心里满是疑惑不解。
他不是傻子。
哪里听不出来……
张书记讲的这番话,要是放在会议上,那百分之九十九是要被记过的!敢如此肆意妄言干部性命,但凡有个位高权重的纪委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自毁前途!
哪怕他王卫平有一百个看刘振不顺眼,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可现在……
他王卫平,反而有些拿捏不准了!
里里外外,上面下面,不都说这些年轻人,只要是来锻炼的,没有哪个不正直、阳光!
不然,选调的意义何在?不就是借着年轻气盛这个理由,一批接一批的培养能人!
偏偏眼前这个叫张硕的家伙……
怎么一副比自己还要老油条的样子?
而且,他讲的这些话。
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啊!
王卫平内心犹豫半晌,最终,他试探性的看着张硕,压低声音道:
“小张书记,你真是料事如神,实不相瞒,我干了这么多年的镇长,还头一回遇见您这么敢说话的年轻人。”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把话说清楚了。”
“我跟刘主任,的确是积怨已久,他死了,我当然是一万个开心,没了他,我这个镇长,当的是舒舒服服。”
张硕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着说道:“谁政治上,能没个对手了?刘主任这样的人,虽说意见多、够上进,但另一个方面看,反而固执为多。”
“要是他早点跟王镇长您抱团取暖,也不至于发展成这样,你说,是吧?”
王卫平呵呵一笑,摆着手说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张书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选择不同,下场也不同。”
张硕点头:“所以,刘振他选错了,但是王镇长,我呢,跟他不一样,我啊,看得清局面。”
王卫平一顿,装作疑惑不解的看着张硕:“您的意思是?”
张硕笑了笑,没着急说话,而是走到一旁,拉上窗帘,关好门,方才回来:
“我的意思是,镇长和书记,向来不都是一个班子里,最好、最或不可分的搭档?”
“就好比,财政办跟经济办,这二者总是密不可分。”
“一个出钱,一个出主意。”
“只有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往往才能势如破竹啊。”
那么一瞬间,王卫平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觉得,他变了个人。
四目相对。
相视大笑。
十几秒后。
王卫平颇为感叹:“我以为书记您把我留下来,是想给我上点眼药,再不然,就是拿我开刀。”
“没想到,书记这是想跟我一起,扶摇直上啊。”
张硕面带笑意:“为官之道,跟与人相处,大多相似,最主要的,是消除误会。”
“误会没了,猜测就少了。”
“我跟镇长,就不用再说些场面话了吧?”
王卫平摆摆手,对张硕这副态度,已是信任,干脆说道:
“说那些没用的干啥?”
“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个糙人,你跟我既然这么坦然,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刘主任他死,就死了。”
“这事,不用调查,任他去吧!”
“我跟他的仇怨,人死即消。”
张硕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称呼也跟着变了:“王哥,私底下,您就别称职务了,喊我老弟就行。”
“刘主任这事儿啊,不是咱们谈论的重点,我要说的……”
“是别的。”
王卫平眉头一挑:“哦?”
“何事?”
张硕啧了啧嘴,压低声音道:
“王哥,刘主任他就这么没了,假设咱们往上报个工伤,你说说,这里面能拿多少啊?”
王卫平几乎一刹那,就明白了张硕的意思,他脸皮不禁一抖,小心翼翼道:
“老弟,你这话,不是在开玩笑吧?那工伤的钱,咱们可不能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