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母亲和冼锐似乎有些相似,大量使用短句子,而又不加以解释。
有时候是她不想解释,也有时候是因为她的词汇量不够,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比如她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怎么“有心”,不知道。
比如她说:“要好好读书。”读什么书,怎么读书,不知道。
有的人,他根本就不是情感含蕴,不好意思表达自己,他根本就是:我不想说,因为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根本就是,表达不清楚自己,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强烈的情绪,到底来自哪里,究竟应该怎么办,究竟应该才能够得到正确的宣泄。
他不会去爬一下山,或者是别的什么运动。或者是读读书写写日记,唱唱歌跳跳舞,背一百个单词。
去健康地发泄。
因此,他就只会发脾气。
女人除了发脾气,就只会哭哭啼啼。
他甚至会抽烟喝酒乱来,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弄懂过她母亲。
当她弄不懂的时候,她就这样含糊下去,不去管她。
母亲不会再多说话,她也不懂得,去怎么提问。
而且,她总是以为,如果去问一个伤心的或者是愤怒的人,会让他更伤心或者是更愤怒,不如逃避,不如不问。
反正,不管怎么,母女还是母女。只是,始终不太亲密,没有什么知心话可以讲。
母亲不讲,母亲也不认为她们应该更亲,也不认为女儿跟她不亲。
因为母亲是独生子女,从小就是独立的,对另一个人讲很多,甚至都不是必须的。
但是冼锐却不是。
但是,在冼锐那里却完全不行,她如果听不懂,他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进行不下去。
他渴望亲密,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对她。
听他的短句子,要有以往的功底和坚实的基础。
听他说话,可千万不能跳线,如果跳线了,不仅严重影响事情的进度,而且还影响她的成长。
母亲和冼锐的短句子,一个是歇后语和俗语,一个是古文古诗词,都是绝对不能稀释它的浓度的。
与她所读的清新的,纯属娱乐的小诗小词并不同属一类。
它是属于《离骚》,《滕王阁序》那一类,她平常只求背诵,而不求甚解的。
实际上,母亲的句子是零碎的,有一句没一句,想起来一句就念一句,每一个都毫不相干。
而冼锐的句子,它们却是前后相连的。他只不过认为她的基础太差,一次只能教她一句。
当时,她并没有发现它们不一样。她以为,它们与她母亲的句子一模一样。
他之所以对她感到失望,就是因为,他前面对她都有过交代的,而她却并没有仔仔细细地去听。
他对她的跳线,是不能够有丝毫容忍的。
她并没有明白,它们之间,前后会有什么关系。
她要么认为根本就不重要,她要么就认为她根本就用不上。
她的思考,总是不能连贯,他也懒得去教她连贯。
她与他的差距,就在于她眼睛里的过桥米线与他眼睛里的过桥米线,完全不同。
在她眼里,是零星地从报纸上知道了一点点,是望文生义。
而在他眼里,他不仅仅见过吃过,知道它的色香味。
而且还认真地听完了它的传说,并且能够将它发挥,能够将它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至于她同学,他们就是没有吃过过桥米线。
他们也已经到别的大城市的亲戚那里,和他们一起生活过,听说过关于城市的故事,一起见过吃过别的什么米线了。
而那个年代,人口的流动,基本上还仅仅只是限于十分少量的出差与探亲。
至于那些到城市里打工的,也仅仅只是直奔目的地,从一个封闭到另一个封闭,最多只是看一看铁路沿线的风景,然后抬开窗户买一点东西而已。
唯一活动频繁的,就是商人了。他们的脑容量,他们的赚钱能力,会是一样的吗?
原来,一个人能够走多高多远,从他与父母的关系,与父母的言语,与父母的相处方式,就决定了。
蒙混不过去。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不仅仅只是金钱,而且是眼界,而且是一言一行。
是怎样去听,怎样去做去说,怎样去建立亲密关系。
命运之奇幻。
幸好,父亲带着全家从大山里面走出来了。
幸好,母亲在农村妇女当中,已经算是会认很多很多的字,很爱很爱学习的了。
但是,冼锐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从一开始就能够完完全全听懂他的话的,那一定是与他高度相同的人。
怎么可能是她?
性别完全不同,身份完全不同。
那又怎么样?难道,就只能够——认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