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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泛起鱼肚白,四辆载着医疗团队的越野车在凌晨五点,浩浩荡荡地抵达医院,绵密的雨水砸在轻薄的雨衣上。

时晋抬手挡在额前,顾不及脚下的水坑,举着伞追上大步走在前面的人,模糊的视线中,这雨水似乎将这人与生俱来的骄傲,一寸一寸的浇熄。

病房外人满为患,走廊上穿梭着来往的医护人员。

沈砚清的眼睫和发梢都沾着水珠,浑身被打湿,他隔着玻璃望着病房内的小姑娘,安静的睡着了,一点生气也没有,蓝色的针头扎在她毫无血色的手臂上,缓缓地将药液输入血管中。

脖间的那抹一闪而过的蓝色,顿时失去光泽,细细密密的痛感逐渐涌上他心头。

从家中初见她,到送她前往美国后再次在北京重逢,前前后后近六年。

是她让他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似枯木逢春,久久平静如水的心,重新有了波动,

分开的这一年里,他想过很多次两人几年后会不会有机会再见面,那时的她应该已经可以站在蓝厅下,波澜不惊的面对镜头,站在可以和他并肩的高度。

却从未想过再次见到她,会是在这种场景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他自己。

她终究成他人生翻不过去的篇章了,变成了他生命中割舍不了存在。

因为他从未这么害怕失去过什么。

想到这些,沈砚清这样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到底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心底泛出的疼痛翻滚而起,汹涌的冲到他的喉咙处,堵到让他发不出声。

他攥紧了拳头,克制住眼底的情绪。

当地医生操着一口略带口音的英文和他带来的医生进行对接,时晋余光瞥见一旁的人,侧身对着他们一行人,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注意力全然在病房内,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却让人感受到他深藏着的无力感。

时晋收了手机,同医生嘱咐了几句便走上前,低声说:“沈总,您要不进去看看吧。”

沈砚清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喉结上下轻滚,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

“或者我先让人给您找间病房休息一下吧,您都一天没合眼了。”时晋抿了抿唇又说:“一会醒了我通知你。”

沈砚清闻声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四周的人,嗓音有些沉哑,“不用了,你现在去帮她办理调职手续。”

“没问题。”时晋点点头,又下意识问:“那您呢?”

沈砚清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先过去,我在这等着。”

时晋不好再问下去,临走前不忘忧心忡忡地扭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眼底满是掩不住的疲倦与颓然,心底悄然叹了口气,从人群中往外走。

早上七点多,雨渐渐停下,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层,映照在积水中。

沈砚清站在窗前,身上的仍是那套浸湿的衣服,垂眼看着手中快要燃烧到指尖的火因,神色茫然了片刻。

办理完手续后的时晋,重返医院,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要拐弯,视线中的走廊尽头处,出现一道背光的背影,低着头,脊背微弯,脚下是满是烟蒂,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小声喊了句,“沈总。”

不知是从哪传来的水滴声响,啪嗒一声,又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沈砚清回过神来,揉了把脸,将指尖的烟丢在地上,拾脚碾灭,转过身来往前走,“办理完了?”

“已经办理好了。”时晋顿了顿,看着面前的人,垂下的双眼微微泛红,跟在身侧边走边说:“这边的负责人的确是您母亲以前交好的一个朋友,但是具体如何我也不好随意下判断,毕竟这的确是个意外,也算是突发情况。”

沈砚清眼底骤沉,侧脸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嗓音也隐隐透着一股凉意,“她如果不来这种地方也不会出现这些情况,归根到底又是我母亲干的好事——”

他忽地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去的声音压不住的微恼,“我早该想到的。”

时晋抿了抿唇,默认赞同了这句话,手中的电话一直在震动,拿出来看了眼是国泰张董打过来的,不用猜便是工作上的事,而沈砚清的两个手机全部处于关机状态,多半是因此打不通就联系到他这儿来了,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一旁接起来,下一秒电话那头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责骂声,忍着听下去才得知,原来是自己老板向董事局和上头递交了一份胡岳菘的罢免提案,只是还未召开股东大会进行投票表决,而这人正是张董的亲信,难怪气到声音发抖。

电话挂断,时晋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同沈砚清汇报情况,见他脸色一直不好,恐言辞不当再惹到他,便在心里仔细斟酌了几遍,结果还没开口,斜前方的病房门打开了,医护人员出来通知,“里面的人醒了。”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似心上崩了根弦,在此刻应声而落。

沈砚清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绕开人群往病房方向走。

林姝渐渐醒过来时,浑身乏力酸痛,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几个人影站在病床前,可不间断的发烧导致她喉咙肿痛,嘴唇干裂,颤动地唇瓣下,只剩一丝无声的气息。

皮肤的灼热感,让她头痛到皱了皱眉,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沈砚清站在一旁,隔着一层医生望着病床上的人儿,脸色惨淡如霜,垂落的细密睫羽轻颤,眉宇间的痛苦尽显。

她似乎消瘦的厉害,那手腕纤细脆弱得可怜,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医护人员给她量体温,换了新的输液瓶,每询问一句,她也只是闭着眼浅浅点头。

他望着这些,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在他左胸膛的深处,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按了按胸膛,别过头去。

直到医生检查完身体离开,时晋也识趣地退出病房带上门,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静谧到只剩点滴坠落的声音。

沈砚清轻声走上前,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望着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摘下手表与佛珠放在桌前,抬起手腕覆在她的额头上,只见小姑娘眼帘微抖,并没有睁开眼。

霎那间,一丝滚烫传感而来,他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姝姝。”

林姝总觉得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头昏脑胀下,让她听得模棱两可,微微睁开眼,才看见床前坐了一个人,重影的那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直到看清时,她愣住了,看着他的脸,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望着他的脸。

周围的环境恍惚,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没了声响。

假的好像是个梦境一样,林姝攥着被单的手指一寸寸地收紧。

长久的沉默对视,让人感到无措和心慌。

“对不起,姝姝。”沈砚清声音压的极低,垂下眼,看着她的手指,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这一声像是梦中人被扯醒一样。

一年的时间,他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让人找不到一点希望,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再次见到他时,情绪还是止不住。

回忆如泉水,浸满水池,分开时的那些不愉快,绞到心被撕扯一般。

林姝紧紧地抿着唇,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再次抬头时,眼眶渐渐发红,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了,偏过头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落在枕头上,声音哽咽嘶哑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沈砚清不难听出她哭了,喉咙苦涩,隔了好半天,伸出手,轻轻地碰上她的脸颊,用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眼角,低声下气道:“别哭,姝姝。”

尽管擦拭眼泪的举动看起来平淡从缓,可是指尖的轻抖,还是泄漏了他的慌措。

床上的人却没回应他。

沈砚清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点也不敢想,完全不敢去猜想,这一年的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生气只会掉眼泪,学不会吵架,性子又软的小姑娘,因为那一句承诺,就让她有勇气只身跑来这个地方,而他却辜负了她。

苏丹离北京有近八千公里,三年有近一千一百天。

他差点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林姝不再哭也不闹,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任由他握着自己手。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痛是什么感觉,她想起来那些打不通的电话,那些刺痛人的话和没有兑现的承诺,还有刚来这里时,每个被战火纷飞惊醒的凌晨,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又消失在梦中,她却只能一个人藏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频繁回头的人走不了远路。

可一生荒漠的贫瘠土壤,怎么会忘记那株为它盛开过的高岭之花。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是许久没见的晴天。

雨提前停了。

沈砚清清楚她一时半会并不想理他,随着她沉默了一会,抬眸看了眼输液瓶,替她掖了掖被角,拿起棉签沾了水,耐心地替她一点点地湿润唇瓣。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照顾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得心应手。

“这几天我会一直陪你待在这。”沈砚清见她闭上了眼,无奈地笑笑,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柔声道:“下周带你回北京,姝姝。”

林姝怔了一下,睁开眼,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脸上,嘶着声音,一字一顿地缓慢说:“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这句话旁人咋听之下没什么,沈砚清却觉得他胸口的地方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把手中的棉签和水杯放下,喉结缓缓滑动了下,嗓音也显得哑,“姝姝,如果我娶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应该由我来,而不是你。”

这一句话,让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来是他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来这,想着想着,眼睛一下子又红了,先前忍住的复杂情绪猝不及防地再次涌来,委屈的,难过的,全部交织在一起。

林姝侧了个身子背对着他,伸手拉高了被子挡在眼前,半晌,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垂眼望着一处出神,“那天你妈妈问过我一句话,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反复想了好久,好像你什么都有,我给不了你什么,那就更不能让你因为我自毁前程,放弃家庭——”

她顿了顿继续平静的说下去,“那就只能我走出这一步,而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沈砚清。”

听到这些,沈砚清低下头捏了捏眉心,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嗓音透着点疲倦,“如果我知道你来这的原因,我就算再往前走一万步,也不会让你走这一步。”

算迟到的解释吗,林姝也不知道。

她咬了咬嘴唇,半天只闷声“哦”了一下,闷在被子里半天的她,憋的有些缺氧,动作轻浮甚微地探出头,深呼吸了几口。

随着腹部传来的的隐痛,林姝疼到额头开始冒冷汗,身子忍不住蜷缩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生理期,想上厕所,可手上还在挂点滴,抬头又发现输液瓶居然是挂在墙上挂钩的。

果然是诸事不顺,林姝有气无力地按了按小腹,担心弄脏床单,手肘撑着床坐起身来,一时间目眩神摇。

沈砚清一把扶稳了她,蹙眉道:“你要干嘛?”

林姝犹豫了下,小声说了几个字,“上厕所。”

沈砚清揽着她,无声笑了下,大概知道她在别扭什么,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耳垂,温声说:“你还在发烧,我去叫人过来陪你。”

不等林姝再有不好意思,沈砚清率先出门去喊了一个随行的女护士进来。

年轻的小护士举着药瓶,贴心地搀扶着有些头晕腿软的林姝,慢慢地往洗手间方向走,关门后主动背对着她,直到她洗手,细心地抽了纸巾等着,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镜中人,笑着八卦了一下,“原来沈先生的太太是外交官啊。”

林姝按下洗手液的动作僵了半秒,随即浅笑了一下,冲干净泡沫关上水龙头,接过纸巾慢慢擦手,“我不是他太太。”

小护士作思索状,片刻后嘴角一弯,“不可能啊,就是你吧,沈先生亲口承认的。”

“承认什么。”林姝将纸团丢进垃圾桶中,一脸迷茫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没等小护士再解释,洗手间的玻璃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姝姝,好了吗,没有事吧。”

下秒,小护士就比了个“嘘”的手势,闭了嘴重新拉开门。

站在门口的沈砚清径直接过药瓶,低头确认了一眼她手背上没有出现回血问题,吩咐护士出去,一手将人揽入怀,陪她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回病床前,抬手挂好。

在她正要掀起被角时,一道温热覆在她的手腕处,拦住了动作。

林姝顿了一下,回头的瞬间,腰间多了一股力量,眼前便陷入一片阴影。

染在衬衫上的熟悉木香顿时环绕包裹住她。

沈砚清单手揽过她的腰,手掌轻轻抚着后颈,将人往怀中按了按,他抱得很用力,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下巴贴过她的额头,鼻尖溢出的嗓音透着慵懒。

“姝姝,那个两年的承诺,我提前兑现给你。”

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微凉的唇轻落在她耳垂上。

林姝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做这个决定很久了,因为结婚,是能把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选择。

如果是这样,他自愿付出代价。

“我已经帮你调回北京了,提前结束任期,算作满三年。”

沈砚清在她耳畔低语,说话间,抬手抚摸着她泛红的脸颊,大拇指轻轻地顺着她唇边划过,落在发间,唇与耳垂厮磨,温柔的声音又低又沉。

“回京我向你重新求婚。”

他垂眼望着她,字斟句酌,“然后今年我们就公开结婚。”

今年结婚。

林姝彻底愣了,在他怀中抬眸,对上漆黑深邃的眼眸,静了静,心底的声音似乎回答了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放缓下来。

一秒比一年还要漫长。

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在一旁,一脸不情愿地小声说:“谁说要和你结婚了?我还没说同意。”

沈砚清低眼看着怀中的人,笑意温存,“那我就等你到点头为止,刚好我们要是结婚,到时给你婚纱也需要订很久。”

林姝偏头躲避他含笑灼灼的目光,手掌抵在他胸前欲推开,“我都说了我不同意。”

他垂眼看着那只虚弱无力的小手,不动声色挑挑眉,“我也没说现在就让你同意啊姝姝。”

“那你说什么婚纱。”

“我说的是,等到你点头为止。”

“……”

许是被烧糊涂了,林姝迟迟意识到这是被她自己绕进去了,一瞬间尴尬到想要扭头钻进被子里。

沈砚清看透小姑娘在想什么,不给她机会,抬手扶过她的下巴,将她偏过一半的小脸儿掰回来,倾身在她耳边轻落下一句话,“不过姝姝,你要是着急,现在就挑个你喜欢的日期,只要算好没有问题,我随时可以提前对外公布婚讯。”

“怎么样。”

他靠的更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她肌肤上。

林姝忿恨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去,“你有病是不是,而且不怎么样,我没兴趣结婚。”

“姝姝,你怎么来来回回就会这一句话骂人的话啊。”沈砚清饶有兴致低头看她,低眉一笑,挑逗地掐了她腰一把,“我都亲自来求你回去,给一个机会都不行吗。”

指腹隔着单薄的病服,轻轻摩擦,像过电一样,她头皮一阵酥麻,半低着头,没好气地噎回去,“你烦不烦啊,我凭什么要给你个机会。”

沈砚清勾唇笑了笑,并不松手。

两人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近,冷冽的气息压下来,眉眼也近在咫尺,她僵着身子不敢动,想后退,却又被他揽着腰,动弹不得。

林姝眸光一闪,欲弯腰钻出他怀中,一时忘记了手上还在扎针输液,没成想,下一秒手腕就被扣住,反手将她按坐在病床上。

“生病了就别乱动,这是准备跑哪去?”沈砚清薄薄眼皮一撩,抬头看了下瓶中的剩余液体,不再同她开玩笑,声音低沉下去,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你在这好好休息,睡一会,醒了叫我。”

林姝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那你呢?”

等她反应过来时,沈砚清已经顺其自然回答了,“我出去接个电话,工作上的事。”

她看也不看他,一声不吭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直到在他临出门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沈砚清,你不觉得你其实有点自私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把我调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沈砚清一时心跳漏了一拍,拉开门的动作僵缓了一下,他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说:“把你调走,只是我想你平平安安的,而且如果我再不自私一点,你以后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曾经幻想着时间过得快点,可以和他北京有个家的想法,好像确实没有那么浓烈了。

林姝沉默了,没作答。

“别多想了,睡醒再说。”沈砚清唇色有些惨白,浅笑了一下,走出病房关好门。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做错了事总要承担后果。

时晋坐在走廊椅子上,见人刚走出来便躬身靠在墙壁边,手按压着胃部,眉头紧蹙,脸色也跟着煞白,连忙小跑上前扶住人,语气有些紧张地关询起来,“您哪不舒服,是胃吗?”

沈砚清阖了阖眼,淡嗯下了,胃部的绞痛让他险些站不稳。

“您先坐下。”时晋将人扶到空余座椅,着急忙慌地翻口袋里胃药,半天才想起沈砚清现在的饭局多半以茶代酒,已经很久不犯胃病了,所以没带药,这次多半是因为空腹一天多才导致他又不舒服了,“我去找我们的医生拿药,您等下。”

沈砚清皱了皱眉,按住时晋,“先把手机给我。”

时晋迟疑了片刻把手机递给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身旁的医生看好人才离开。

沈砚清伸手按下胃部,手肘撑着膝盖弯下腰,紧紧地咬着牙,强忍着胃痉挛带来的剧烈疼痛,拿过手机按下开机。

随着屏幕亮起,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如如潮涌至,提示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他疼的近乎直不起身子,一头虚汗,虚弱到手机差点拿不稳,拧着眉一点一点的看上面的消息。

国泰的两名董事局成员不满沈砚清要开除胡岳菘的行为,话里话外都是他滥用职权,工作期间找不到人,重要文件审批无人签字,就差把玩忽职守四个字打出来了。

沈砚清只粗略地扫过一眼便清楚是什么事,回都不回便删掉了,翻着联系人拨下电话,手撑着下颌微微偏头,闭着眼,接通的瞬间,恭恭敬敬地沉下声,“王秘书,我看到您找我。”

取回药的时晋,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就见沈砚清脸色煞白,痛苦地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还在强撑着身子低头听电话,忍不住小声劝阻。

“沈总,先吃药吧。”

沈砚清点点头,示意放下。

时晋见他不回答,小心翼翼地将拧开盖的矿泉水放下,一边拆开药盒看说明书,撕开包装后发现电话还没挂,他也不说话,就认真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看来的确是重要电话。

直到十几分钟后,沈砚清低声应下一句“知道了”,电话才终于挂断,他拿起准备好的药,顺水咽下。

时晋俯身查看他状态,“我给您要了间病房休息,晚点我让人送餐过来。”

沈砚清没再拒绝,撑着扶手勉强站起身来,胃部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躬身直不起腰来,踉跄地扶了一下墙才稳住。

时晋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差点摔倒的人,担忧地叹下一口气,“药效没那么快,您快睡一觉吧。”

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等回去找中医调理一下身子吧,这样哪能行,回头要是真有推不掉的酒局——”

病房门推开的同时,话被截断。

“你把回程时间改一下吧,提前两天。”沈砚清眼里翻滚着难以描述的情绪,随即尽数归为平静,深吸了一口气,“你去联系之前定下的时间,顺便安排人把老爷子老太太接回去。”

“是出什么事了吗。”

时晋将人扶到床边坐稳,拉下窗帘,站在一旁等着。

光线遮蔽,几缕晃动的树影摇曳在窗帘上,光影交错,屋内寂寂。

沈砚清眉头微皱,稍抬了抬眼,“没什么事,我爸在上海的政治局会议结束了,下周二启程回去,让我当天也必须返京。”

“他要见一下林姝。”

那通电话是他父亲秘书的,一如既往的关照了一番工作上的问题,没一会,接电话的人便换成了沈降林,交代了几件私事后,没有拐弯抹角,直言他知道了林姝的事情。

不知道是碍于在外还是如何,没有批评也没有责骂。

这次连沈砚清也拿不准自己父亲的态度和想法,只知道这是早晚要面对的事,不如就此顺水推舟。

这下反倒是时晋反应有点大,“沈叔是要见林小姐?这么快。”

沈砚清不作答,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你先出去,她醒了后过来叫我。”

“您放心。”时晋无奈地应下,转身退出病房。

林姝睡醒时,手背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窗外暮色已沉。

近七点钟,屋内一片安静,四下无人。

她摸了摸额头,明显已经降温了不少,掀开被角撑着胳膊坐起身来,趿上拖鞋,往外走。

门刚刚推开,坐在走廊对面椅子上的时晋闻声起身打了个招呼,“林小姐你醒了,怎么样,有好点吗。”

“我好多了。”林姝掀起沉重的眼皮点点头,环顾了走廊一圈,匆忙来往间全是病患和医生,不见其他面孔,模糊其词地问了句,“就你一个人在这吗?”

时晋明白她的心思,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沈总不太舒服,在您隔壁休息。”

不舒服?

她不禁担心沈砚清不会是也感染了什么病吧。

“他怎么了。”林姝无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来这儿前沈总一天半没吃饭,犯胃病了,有点严重。”时晋浅浅一笑,指了个方向,“您直接进去,刚好您帮我把晚餐送进去。”

“这里得餐食标准不太行,我怕他又不吃,麻烦你了林小姐。”

说完,时晋俯身拎起三个纸袋,不等林姝有任何反应,直接走上前塞到她手中,再次指了下病房方向,“那就麻烦了。”

林姝只感觉手中突然沉甸甸的,茫然地低下头看了一眼,透过封贴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打包盒,嘴角抽了抽,轻讽,“在这儿又不是国内,他怎么嘴还这么挑。”

“不过他要是不吃我也没办法。”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提了提袋子。

时晋低头掩饰住眼角的笑意,“不会的。”

林姝推开房门,看着漆黑的屋内,刚摸到灯光开关想要按下,手停顿了,瞳孔适应了黑暗后,她看清了床上的一道模糊轮廓。

像是还在沉睡当中,眼皮沉阖。

沈砚清额前的发丝细碎,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细密的睫毛覆于其上,袖扣散散解开,倦慵疲沓地平躺着,呼吸节奏规律平和。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袋子,走近病床,搬来一把椅子悄声放下,见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放下心来,双手托腮撑在床沿,静静地望着那张好看的脸。

挺直的眉宇间有道浅浅的沟壑。

想是睡梦中还有什么心事。

林姝试探性地轻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抬眼看人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俯身对上了他近在迟尺的脸,轻手替他扫开眼睫上的碎发,抚平眉心。

阴影洒下,月光梢动。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牢牢地抓握住,惊愕间,沈砚清掀起眼皮,微眯着双眸,与她四目对视。

“趁人之危可不好,姝姝。”

沈砚清嗤笑了下,流畅的下巴微扬,饶有兴味地看她藏躲的眼神,声音端得漫不经心。

林姝似嗔似恼地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装睡干嘛!”

“有吗。”沈砚清散漫地勾了勾领口,“我可没说我在睡觉啊。”

“你真——”

话未落,他松开手,掌心穿插过柔发,落在她柔软的后颈处,一手揽过腰际,将人轻松地带入怀中。

冷麝的气息覆盖了唇齿,呼吸停滞。

灼热的交靡带着比以往更加浓厚的情绪,满室的漆黑,温热的指腹绵延点火,密密麻麻的细吻烙得让人面红心跳。

沉沉的呼吸下,沈砚清感觉柔软温热的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背后猝不及防,一阵酥麻。

随后,他松开了怀中的人儿,撩拨开她佛落在他眉间的长发,低沉的嗓音带着宠溺的哄慰,“你还在生病呢,乖一点。”

借着一片黑暗,林姝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定地起身理了理衣摆,随口说道:“时晋让我来给你送饭。”

沈砚清也不戳穿,微挑眉稍,起身去打开灯,拎起袋子放在矮桌旁拆开,“那就过来吃饭。”

林姝瞄了一眼桌上的餐盒,七八样饭菜,各个炒得油光锃亮,略皱眉,“你胃不舒服,吃这么油腻,不太好吧,我去给你倒杯清水。”

“不用。”沈砚清拦下了她,想到比起她在这儿吃过的那些苦,这能算什么,目光微不可见地沉郁下去,“我随便吃一点就行。”

林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再接话茬。

而沈砚清果然如他所言,只是简单吃了几口,就不再碰这些饭菜,直接撂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歇着,专心致志看她吃饭。

直到林姝吃饱,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听见他在一旁淡然地问了句,“吃饱了吗。”

林姝认真地点点头。

“周二早上回去。”沈砚清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瓶水递给她,“你这两天好好休息。”

林姝喝水的动作慢了一下,疑问道:“怎么这么快。”

沈砚清疏松平常的回了句,“有点事。”

“什么事?”林姝仰头看着他。

沈砚清勾唇一笑,“回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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