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竹有口难辩,季子越满眼担忧,就在陶杌十拿九稳,示意旁边寺丞记录之时,宁绝再度站了出来。
“陶大人……”
“宁大人,请莫越俎代庖。”
陶杌急急打断他的话,狠厉的眼神带着警告:“纵你是殿前之臣,也不该干涉我大理寺审案,方才我已经忍了你一次,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翻脸无情,连你一同下狱。”
他是铁了心要治闻卿竹的罪,哪怕对方身后是镇国大将军,他也丝毫不惧。
宁绝脸色难看,闻卿竹怕他受牵连,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没关系,宁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罪认罚,你别牵扯进来了。”
“认什么罪?认什么罚?”宁绝怒斥,看向陶杌。
他第一次发了火,从来温润如水的眸子里寒气四溢,声音也染上了冷意:“陶大人,你只顾追究闻卿竹的罪,那许长羿呢,你是认为他半点没错吗?”
“许公子有什么错,他不过龃龉几句……”
“龃龉?”
宁绝怒极反笑:“陶大人认为,当着百姓官吏的面,出言侮辱当朝大将军,和保家卫国的将士们,这番做法,只是龃龉?”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大昇多少男儿为了家国不畏生死,为了尔等安稳冲锋陷阵,他们用命换来天下太平,用血灌溉万里江河,而如今到了某些人嘴里,反倒成莽夫无用了?”
“闻大将军为大昇出生入死几十年,一辈子刀锋舔血,护佑了多少百姓万民,若许长羿这次对他的不敬,对所有将士的蔑视,都只当做是普通的龃龉,那日后谁还愿意入伍从军?谁还敢持刀抵抗外敌?谁不怕自己马革裹尸后,反遭他人龃龉?”
他神色肃正,语气凛然,出口字字诛心,句句泣血,既是为了闻卿竹辩驳,也是为了所有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鸣不平。
堂中所有人被他一番话震撼,寺丞提着笔,一时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番豪言壮语记下来。
“宁大人说的没错,此事非一人之过,若不是许公子先言语不敬……”
季子越开口附和,话正说到一半,却被陶杌冷声打断:“纵然许公子也有错,可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不是吗?”
他死死盯着宁绝:“即便是犯了诽谤侮辱之罪,也理当交付府衙、大理寺审理,而不是任由尔等私下恶斗决断,若人人如此,视大昇律法何处?视陛下威严何地?”
他搬出了启安帝做挡箭牌,企图打破他们占据的高地。
若换做其他人,免不了顾忌两分,可今日来的是宁绝。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半点没有退让:“所以,闻卿竹只错在不该私斗,可若究其源头,终归是对方挑衅在先。”
“那日在场的人皆可举证,闻卿竹起先数次控制情绪,本不欲计较,可是许长羿步步紧逼,有意激怒本就喝了不少酒的闻小公子。”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若任由旁人欺之辱之,为子何堪?”
大昇重孝,宁绝抓住这一点,接连质问:“陶大人看着年纪不大,父母可还在世?可有兄弟手足?若此时此刻,我对令尊出言诋毁,满口不敬,你又是否能处之泰然,视若不见?”
“请大人易地而处,仔细论起来,受害者不止一个,身为父母官,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最后这句话,无疑是挑明了他帮亲不帮理的立场。
陶杌眉心一跳,他算是领教了这位新科探花郎的口才了,这简直是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被他给说活了。
看着那双眼睛,他丝毫都不怀疑,若他再偏帮两句,宁绝真的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他还不能还口,甚至都不能表现出半点怒气。
这还真是……被架到了火炉子上烤,往哪边偏都不行啊。
第一次被人堵到语塞,陶杌额角细汗都冒出来了。
“即……即便如此,小闻大人下手过分,致人伤残也是事实,他理应为此受罚……”他还是不想轻易放过。
“罚,当然罚。”
宁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他道:“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伤到了人,所以闻卿竹该罚,只不过,许长羿是自己摔下了楼,谁也没料到燕江楼的护栏如此不结实,更没想到他如此时运不济,就刚好砸到了餐桌上,刚好伤了腿。”
“一切一切,皆出自意外,若早有预料,想必闻小公子也不会如此冒失,所以,他该为自己的鲁莽受罚,该为自己的失算买账,也希望此次教训,能让他明白,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必要审时度势而行。”
宁绝回头赏了闻卿竹一个无奈的眼神,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莽撞行事的代价,总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他这一番巧言善辩,直接把闻卿竹从“恶意伤人”的圈套里摘了出来,周围人面面相觑,一面觉得他说的有理,一面又觉得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个个又说不出个由头来。
陶杌一时哑口无言,万千思绪划过心头,他知道今日是处置不了闻卿竹了,如果再审下去,只怕宁绝真能逼着他当庭宣判闻卿竹无罪,直接就把人给放了。
“此事尚有不明,一切来龙去脉,我还需派人去查证。”
他一拍醒木,做了决断:“小闻大人疑罪未清,暂且收押,待大理寺查明原委后,再做审理。”
他想拖延时间,亦或者说,他自己没办法了,就想拖住闻卿竹,遣走宁绝,让上头的人来插手干预。
宁绝紧蹙眉,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无可奈何,大理寺不是他的地盘,他能帮闻卿竹说话,却无法干涉主官的审案决策,这是他们的权利,也是合理的流程。
两个小吏走到了闻卿竹身后,季子越的目光落到闭口不言的少年身上,陶杌眼中得意明显,一句“带下去”,满含讥诮。
任你能说会道如何,任你巧言善辩又如何,本官不下令放人,你谁也带不走。
小吏上前抓住了闻卿竹的胳膊,他没反抗,只是看着宁绝的侧脸,怕他心有担忧,故作笑容说道:“宁绝,谢谢你帮我说了这么多话,不管结果如何,我会记得你这一份情的。”
说罢,他转身就随着小吏离开了。
宁绝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郁气,他没去看闻卿竹,只盯着那上位,起身想要离开的陶杌。
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漠然的看着对方,像看个死人。
陶杌走下高台,一步步到了宁绝面前,脸上嗤笑着,半点没把他放在眼里。
“有劳宁大人今日跑一趟,日后若还有疑虑,本官定派人请你来作证。”
转头看向季子越,他笑得毫无温度:“季少卿,替本官送一送宁大人,他第一次来大理寺,只怕不知道哪一条路能回府吧?”
话落,他留下一声冷哼,不等两边开口,越过宁绝的位置,背着手就大步走出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