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际,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请大人秉公执法!”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一片,如同炸雷一般均匀的击中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百姓们是从寂静无声变得议论纷纷,官富勾结之流则是面上喜悦凝固不动。任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出此言,直接将那魏如海的脸狠狠的摔在了祝彪的脸上,那祝彪勃然大怒,端起茶碗挡住脸对着魏如海疯狂的使眼色,意思十分明确,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大胆犯妇,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藐视国法,质疑本官的判定,你可知罪?”
当着这么多人自己用私刑去打这弱女子实是不妥,只能在吓唬吓唬她。
她艰难的用双手撑地,右腿曲折成半跪状,然后猛的用力,用右腿支撑起了身体,她的左腿随意的耷拉着,似乎是受了什么伤了,她抬起手指着祝彪:
“你们两个官富勾结,狼狈为奸,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好人,偏袒恶人,你对得起你头上的冠冕吗?”
这一下更是直接踩在了他们两个都面皮之上,但知她所言不虚,自知理亏,只能气的两脸黑青,手足无措。
段霖倒不去在意他们所说所议,那是因为他看着那女子的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背影陷入了回忆,自己不知何时见过一样的身影,那是极度心痛的回忆,让一向心思细腻的段霖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了。
“大胆,竟然辱骂朝廷命官,左右,给我打这贱女。”
就在他回忆之时,那魏如海已经有了动作,他恼羞成怒竟然想当场直接屈打成招,眼看那两个衙役提着齐眉棍走向她,围观的百姓都看不下去了,一拥而上想要反抗这狼心狗肺的魏如海,可他们那是那些腰挎尖刀,手握长棍的衙役的对手,起义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了,被逼无奈只能远远的看着衙役行凶。
衙役一脚踢在了她的右腿腘窝上,她被迫跪了下来,那两个衙役各立两侧,高举长棍就要落下,这幅场景终于让段霖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何时眼前突兀见此景,那是在魏如海安排的艺伶坊中,在自己面前惊鸿一舞、回眸一瞥,却是繁华成烟、舞尽人生,用自己那微软的生命成就惊世之舞的那名艺伶的身姿如出一辙,段霖没救下她,现在一定要救下她。
段霖扶前面两个人的肩头,借势飞身而起,又在空中踩到一名衙役的棍头上,成功跃至堂内,空中两脚将那高举长棍的两名衙役踹飞出去,一人撞上一旁的柱子上,另一人摔在了祝彪旁边,将他放茶的桌子砸的粉碎,那祝彪赶忙起身躲到一旁,那魏如海也被这人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什么人,竟敢当众大闹公堂,搅乱审案,该当何罪,左右给我拿下。”
段霖以迅雷之恣跃入高堂之内,本就是震惊四座之举,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敢做出此等勾当。又以腾空之势踹飞两人,实是因为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否则他不会轻易做出如此之事,周遭的百姓还在口诛笔伐他们的恶行时,忽见一人如此神勇,原本躁动的人群在瞬息之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人话还没说完,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片死寂,随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段霖扶起那名女子,她也想看看是谁救了她,刚抬起头来,二人直接对视上了。她的双臂是那样纤细、盈盈一握,她的身躯是那样的小家碧玉、掌中娇花,那名艺伶的身影再次闪现在段霖的眼前,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自责与悔恨纠缠着段霖,这次他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挽回那份绝望。
眼看周围的衙役就要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段霖高举金牌,以王者之恣大喝一声。
“退”。
那些无知衙役虽然被震慑住了,但毕竟穷乡僻壤远离京城怎么见过这御赐金牌呢,准备再上之时,响起了魏如海歇斯底里的沙哑叫声,是那样的尖利那样的难听,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声音:
“停,快住手,都给我退下,千万不要乱来。”
这可是皇上啊!倘若但凡动了一根手指头恐怕什么九族、十八族的,就算是三十六族都不够砍的。
随后更是连滚带爬的来到段霖面前,走的近了更是看清楚了牌上所写之字更是唬的他胆战心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停的念着:
“参见皇上,皇上饶命。”
虽然之前虞绫已经用金牌震退过他了,但是他毕竟是皇上亲自下派的岳州刺史,为皇上马首是瞻,所以才会有此番行为。
围观百姓和衙役还有那祝彪也都跪了下来,高呼万岁,那声音将整个衙门的屋顶都给掀翻了。那女子也要下跪,段霖拉住她的臂膀不让她跪,她一脸震惊的仰望着段霖,只能看到一脸的坚毅与高傲。段霖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那些衙役战战兢兢;那些百姓心怀圣恩;那魏如海和祝彪如鲠在喉、如立针林,怕是今天要完蛋了。
“诸位请起,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替皇上旁观我们岳州城的父母官,魏如海魏大人办案的,不用在意我,大家有冤上表,有仇就言,我们魏大人一定秉公执法。”
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魏如海:
“是吧?魏~大~人~”
“那是下官的职责,职责,臣必定尽心尽力。”
“既如此那就平身吧!”
众人皆起,原本杂乱的人群变得井然有序;原来暴力执法的衙役也变得克忠职守;原本端坐饮茶的祝彪也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天子脚下,皇恩浩荡,那魏如海也难得当回好官。
第一个前来申冤的是一个老妇人,她的女儿当年之时饥荒以三袋白米的价格卖给了这个祝彪。
祝彪当即慌了,第一起案子首当其冲就是自己,不过好像却是不记得这个姑娘了,不过看她说的言之凿凿好似却有其事,自己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赶紧想起那个女孩自己才有活命的机会,可真的想不起来了,哪年哪月有过一个女孩,不过这都过去几十年了。
“我的苦命女儿今年应该到了桃李年华,可是…”
那妇人泪眼朦胧的说不下去了。
是啊,如今已过十余载了,能不能活在世上都很难说,更不要说找到人了。
魏如海扭头看向段霖,后者悠闲地喝着茶丝毫不去理会他投来的目光,魏如海见状只得回过头来,这要是想不出好的良策,自己当堂撤职都是有可能的,心里嘀咕着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了。
“来人,去将祝彪家中大小女眷全部带来,母女情深必定心有灵犀,一见面必定能认出。”
衙役领了命令,稍歇片刻祝府上所有的女眷都来到了衙门,那老妇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魏如海当堂命人撕毁契约,放二人归家。剩余的大多数是强取豪夺的,和各种不正当的手段掠来的,或拐骗、或逼威。魏如海当即下令,只要是受祝彪威胁、蒙蔽的可以随时离去,或找寻自己的家人、或再觅好儿郎皆可,本官保证你们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时间满堂上下皆是鼓掌喝彩,皆夸魏大人廉洁奉公,人人皆大欢喜,个个兴高采烈,似乎是沉浸多年的怨气终于一吐而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当朝正三品的正宫侍郎手握皇上御赐金牌,见牌如见圣,就算他是熊心虎胆豹子脑也不敢在造次了,一改往日那胆大妄为之样,换了一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态。说话都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傲人之势,甚至连惊堂木都拿不稳了,段霖见了好笑,也是个厚此薄彼的小人啊。便仿照当今皇上的语气安抚他:
“魏爱卿不必紧张,朕今日莅临于此一是想看看魏爱卿那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断案之才,二是为了解决基层官吏的问题的,所以魏爱卿你就,大胆的干,有问题,你就放心的提,朕一定替你解决。”
听了这话魏如海总算是平定了下了,转头谢恩时才发现是段霖,他竟真的以为皇上亲自到场,那语气、那神韵、那肃穆,少说也有九分像。要知道,“王”者高居气度不凡,天生自带一股常人难以抵御的威压,听之令人彻骨生寒;视之令人窒息难起,前朝多少称帝冠王之辈也得高居上位多少年才能养出那震人惊物的王者之气,此人居然闲庭信步之间就吐露出王者之气,震慑的魏如海呆若木鸡,怔怔的愣在当场。
台下之人喊冤叫屈之声响了良久才把他拉回神来,段霖在一旁细细端详着这个断案的魏如海竟然有一丝奇异。此人断案果断心思缜密,总能发现一些隐藏在陈述中的细节,很快就可以分辨出事情之真相,又有特殊的判处,总能使两方各得其所,作恶者当场就收监,无辜者即刻就释放;小人略施小罚,良人稍加勉励。魏如海一时间竟然得心应手,仿佛自己真的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段霖看着微微苦笑:
被皇上亲自指派的人果然都有过人之处,倘若早些如此这般,那还会有那些冤案、命案在啊!起身趁着百姓踊跃争先之时,悄悄地裹上头巾逆行于人群之中。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三思后行,四方赞誉,五湖四海,
六神镇定,七情安然,八路作风,九泉无愧,十分可贵。
短短四十个字就参透了清官良官的基本,可又有几位为官之人可以恪守本心呢!
天下之人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可那贬谪之人的一片丹心又有何人来感彻呢!
段霖不露圭角,趁着人们都争先恐后的涌向衙门,自己则悄悄的走向魏如海的宅子,势必要寻出那封害死安家二十又一口性命的虚本。
魏家大宅果然气派,那雕花的松木朱漆门厚重非常,外墙皆选用大个青石,整块切成方砖一块块交错堆砌起来,缝隙中又灌浇水泥混合黏米,坚固无比,就算用炮弹轰击这只能堪堪打出一个白点,高更是有足足的两丈有余。当时在唐王的带领下天下虽平,但仍然有一部分怨天尤人的暴民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此类人心术不正,不想着靠自己的双手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美其名曰:凭力所抢,为何要还。主打的就是一个强取豪夺,到了永徽年间渐渐的就成了气候,或散布天下,或啸聚山林。每当手头紧张时便会由头目召集,伙同一处喊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去打家劫舍,专门打劫些为富不仁、怀财不义之辈,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名正言顺,若是为难穷苦百姓必遭天下人耻笑,也会输了义气,一旦没有义气来维持,那所谓的团体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一吹即散,二是因为穷人本就穷,根本就没有油水可捞。有时候人多时可聚集上万人,冲州撞府,连重兵把守大城重镇也敢去攻打,所以越有钱之辈所住的宅子越是坚固,反倒是那些清正廉洁的官员,家不庇门,来客皆迎。
段霖仔细观察着这座坚固的堡垒,天下之物有一强必有一制,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弱点,在坚固的防守也会有弱点,段霖围着外墙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了在侧墙处有一根树枝伸出墙外,向外延伸有七尺之多。段霖大喜: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梧桐跨墙来,那就不用担心树枝的坚固程度了,都说凤鸟非梧桐树不栖,魏如海家中种此树看来是野心不小啊!”
段霖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这会儿人应该都聚集在衙门附近,我正好办事。虽说段霖所做之事是为民平反、沉冤昭雪之事,可毕竟用的是不光彩的手段,若是被家国栋梁少年孺子看见,岂不是误人子弟了,这大大的罪过实在是当不起的。想到这里不再多想,后退几步摆好冲刺的架势,朝着那面墙就去了,他一步六尺两步就是一丈二,三两步就奔着墙边,用力一跃踏住外墙,复转身一个扭腰再次发力又腾空而起,朝着那伸出的树枝抓去。原来段霖一开始就没想过直接翻过去,这二丈来高的墙就算是胡车儿在世,估计也会摇摇头,更不要说他段霖了,他借着蹬墙之力,一个漂亮的折返跳顺利的抓住了突出的树干,顺着树干偷偷溜进院内,但此时天色还早不便行事,段霖隐在树梢之上静待夜幕降临。
虞绫在那简陋据点中待的实在是无所事事、穷极无聊,看着坐在屋中地上打坐的安自东十分的无奈,这个人除了做饭就是打坐,和擦他的琴。又注视着对面床上的轩曼,她侧卧在床上背对着虞绫,虞绫看着她那凹陷下去的腰部,心中生出一丝嫉妒之心: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有这么好的身材,可恶…”
虞绫越想越气只能把脸扭向一边,女人之间的事谁能懂啊,安自东微微睁眼,瞄着虞绫瞪着轩曼表情阴晴不定,利剑当头避之唯恐不及自己哪敢开口劝解,兀自闭目养神,调理心性。虞绫扭头一看目光正好落在了墙边靠着的银枪,顿时好奇心大起:
“这段大头从长安背到岳州的枪,到底有何奇妙,值得他如此关护。”
说完便走到枪边伸手去拿,握住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透体的寒意。都说沾满鲜血的兵器会生出阴寒之气、冰冷冻人,靠近这柄长枪就感觉温度都降低了几点,莫非是件沾满冤魂的凶兵,虞绫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的惧意甩开。其实都是谣言,因为那些真正流传于世、名扬万里的绝世神兵皆非人间寻常之料打造,当年魏王曹操有两把宝剑一柄是“倚天”;一柄是“青釭”。此二剑削铁如泥、吹发即过,都是以天外陨铁所铸,流传后世的宝剑,不过青釭剑后被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斩杀夏侯恩后一直带在自己身旁。不过澄江一带的民间流传说,青釭剑在关银与李恢之子李遗成婚之时被赵云当做贺礼赠与关银屏,平南蛮时银屏常背负此剑出战。关银屏死后青釭剑也与另一件宝物一起埋葬在银屏墓附近,不过皆不可考证了。
虞绫用力一拽竟纹丝不动,她偏偏不信,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从墙上挪开,但这已经让她精疲力尽更别说拿起了。她脑子里闪烁起那天在黑暗树林中,段霖单手舞枪震退来犯恶敌的画面,心中又惊又奇,又看了看安在枪柄末端的枪缨。世上之枪缨都安在枪头处,一旦舞开必使人眼花缭乱,分心大意,便可寻查破绽一击制敌。
她却不知,战场之上两军将士都是谨慎小心,一见段霖手中奇特长枪心中自然生出三分胆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人人都有,更何况段霖的长枪中隐藏着一张硬弓,段霖虽然不敢说百发百中吧,但也算是十拿九稳了,一张硬弓五十步之内羽箭穿胸、一击必杀。而那弓弦就隐藏在这枪缨之中,若是交战之时被人砍断弓弦,那硬弓岂不是毫无作用。
轩曼好不容易直起身,嘴里还在抱怨着:
“这东西,怎么这么沉,真不知道段大头怎么拿的起的呀!”
刚一抬头就和轩曼对视上了,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那阴晴不定的脸真是让人感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