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探春见贾环竟这般编排自己,不禁又羞又恼,玉手一抬,便将贾环牢牢按于怀中。
贾环起初还满面得意,悠然享受,未几,便觉气息不畅,忙忙伸出手去,在探春胳肢窝处轻轻挠动。
探春本就怕痒,遭此一扰,顿时“咯咯”娇笑出声,手上劲道也随之松懈。
她边笑边喘息着说道:“你这促狭鬼,还不住手!”
贾环趁机挣脱开来,坐直了身子,面上笑意盈盈,觑着探春那略显凌乱的鬓发、恰似桃花般嫣红的面庞,调笑道:
“姐姐这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被人欺凌了一番。”
探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玉指轻抬,细细整理那如云鬓发,说道:
“你这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的,愈发不成个体统了。”
恰在此时,马车之外传来侍书的声音:“姑娘、王爷,前方道路泥泞不堪,马车行进迟缓,二位且宽心忍耐,莫要焦急。”
探春秀眉微蹙,玉手轻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但见天色渐趋暗沉,墨云如涛般翻涌汇聚。
她转过头来,对贾环说道:“瞧这天色,眼看便要落雨了。
倘若雨势迅猛,只怕这行程要耽搁许久。”
贾环顺势双臂一展,笑嘻嘻地环住她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之间,故作娇憨道:
“我自幼便最怕那打雷下雨,姐姐务必护着我些。
若这雨下个没完,咱们被困在此处,倒也妙极,只我与姐姐相伴,再无旁人来搅扰。”
探春对他这般如黏皮糖般的行径,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轻轻将他拥住,嗔道:
“手脚放规矩些,不然仔细我收拾你!”
虽一路雷声隆隆,所幸马车终是有惊无险地抵达宁荣街。
探春轻拍怀中贾环的头颅,见他毫无反应,不禁又气又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
贾环这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揉着耳朵,嬉皮笑脸地说道:
“姐姐下手这般狠辣,莫不是恼了我不成?”
探春瞪他一眼,一边整理衣衫纽扣,一边嗔怪道:
“就要到了,待会儿你在尤物斋前的街道下车,我需从园子后墙的角门进去,咱们路径不同。”
贾环点头称是,赶忙殷勤地递上丝带,问道:
“平儿她们都搬进园子了,各自住于何处?”
探春以指梳理如墨青丝,接过丝带系好,一边整理妆容,一边娓娓道来:
“自你那些女眷入园之后,云姐姐觉着不好再在精武堂叨扰,便来秋爽斋与我一同居住。
平儿姐姐和抱琴姐姐担忧尤三姐初来乍到,诸多不适,便去怡红院陪伴她。
香菱与小红前往潇湘馆,柳五儿去了稻香村。
彩云、彩霞见妙玉离去后,栊翠庵有空余房舍,便相约住了进去。
晴雯那丫头更是毫不客气,住进了你那精武堂。
还将所有床铺被褥都重新置换成你喜爱的样式,每日眼巴巴地盼着你回去呢。”
贾环听了,心中一暖,又问道:“为何无人前往蘅芜苑?”
探春斜睨贾环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倒还记挂着蘅芜苑。那处自宝姑娘搬走之后,便一直空落着。
一则位置偏僻些,二则宝姑娘在时,里头布置满是清冷素淡之意,旁人瞧着,便觉缺了几分烟火气息,自然不愿前往。
依我看,空着也是浪费,不如你想法子把宝姑娘再接回来。
反正如今园子里你说了算,我们不过是寄人篱下,都得仰仗你这王爷的脸色过活呢。”
这话正合贾环心意,可他又不好意思当面承认,只得讪讪笑道:
“宝姑娘如今深受公主赏识,混得风生水起,在外面置办了不知多少产业。
听母亲讲,前些日子薛姨妈还邀她前去做客,那宅子规模不比贾府小,想来是不愿再回来了。”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侍书在外轻声说道:“姑娘、三爷,尤物斋到了。”
贾环一把抱住探春,深深一吻,才笑道:“待会儿我就不去秋爽斋探望你了,晚上我还得回宫里去。”
探春轻抚微微发烫的脸颊,替贾环整理好衣冠,轻啐一口道:
“谁稀罕你来,没个正经,快下车去。”
贾环笑嘻嘻地走出车厢,朝侍书点头示意,正欲离去,却被侍书唤住。
侍书见贾环下了车,面上带着几分俏皮笑意,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
莲步轻移,走上前几步,轻声说道:
“王爷,留步。”
贾环闻声回头,只见侍书已至近前。
未等他反应过来,侍书便伸出手,轻柔地为他拭去嘴角残留的胭脂,一边擦拭一边笑道:
“王爷,您瞧这嘴上的胭脂印儿,若是这般出去,被旁人瞧见,还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言碎语呢。”
言罢,侍书眼波流转,又朝马车里瞥了一眼,捂嘴轻笑道:
“我方才在外面虽听不太真切,却也看得出姑娘和王爷情谊深厚。
姑娘平日里那般端庄稳重,在王爷面前也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王爷往后可要多多疼惜姑娘,莫要再逗得姑娘又气又恼的。”
贾环听了,脸上微微泛起一丝尴尬,却仍强装镇定,双手按住侍书肩膀,佯作怒容道:
“好你个侍书,竟敢偷听我们说话,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杀人灭口不可!”
侍书与他平日玩闹惯了,哪里会惧怕他这佯装的凶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盈盈地说道:
“王爷快些走吧,眼下人多眼杂,日后您想收拾我,机会多的是。”
贾环觉得有理,便举起拳头,轻轻在侍书身上捶了几下,心满意足地朝着宁国府正门走去。
此时的宁国府正门已焕然一新,原先高悬的“敕造宁国府”与“冠军侯府”两块牌匾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符合王府规制的门楣。
日头已然西斜,余晖洒落在焕然一新的宁国府正门上,那“瑞德郡王府”五个大字,在金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庄严肃穆。
贾环仰头凝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慨:
“也不知我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