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方夏拿着一瓶矿泉水急匆匆追赶陆诚的步子。
陆诚径自往门口方向走。
下午五六点，天已经一片昏暗，路灯明晃晃散射成一个个耀眼的光圈，雨势不减反增。
陆诚没带伞，不管不顾冲进雨幕中。
操劳如同方夏，赶忙抄起安静靠在角落的黑伞，撑开，控制陆诚保证两人身体都在伞下。雨声稀里哗啦不绝于耳，他扯着嗓子喊道：“你干什么呀？赶紧回去啊！”
伞面瞬间蓄满足够的雨，四面八方连珠成串的形成一道隔离带。一激动手一抖，就偏向一侧，哗啦啦的雨水倾倒，淋湿了陆诚半边衣服。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与两年前一幕的背影渐渐重合。
还是方夏搂着陆诚。
世界喧闹地纷扰，两个人相较沉默。
兜了一圈，冰冰凉凉的风吹得脑子分外清醒又皮肤裂开般痛，陆诚平复了许多情绪。想来上了年纪的男人偶尔发个脾气也能这么折磨人。
方夏一直陪着他，大抵也能猜到，陆诚突然失控的原因。
无非是对自己失望了，可是这样的感受他早体会过。很奇怪吧？年纪大的人也并没有经历比年纪小的丰富。
“陆队，你……”还好吧？
老远就看见陆诚他们回来的刘边清，留意着陆诚的状态，踌躇着吐字。
他在大厅里来来去去徘徊了很久，是真的担心。
也怪不得有调侃说刘边清是陆诚的真爱粉。
起初知道方夏出现的时候，众人还打趣过小刘是不是要失宠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拉了拉衣服，重新端起队长架子，陆诚正色道，“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吧？你怎么还不走啊？”
“今天是除夕哎！”“快回去陪家人！”
陆诚不耐烦地摆手赶小刘走。局里基本上已经走了大半，没走的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
走进刑警队办公区域，却发现全组人完完整整的都在。望见陆诚来了，他们纷纷起身直勾勾盯着他。
直到都把他看胆战心惊，心里琢磨着发生什么事了，不自然地摸几下鼻子，揽过离他最近的警员脖子，笑着说：“干什么啊，你们？都不回家吗？”
说完，尴尬地干笑几声。
没人理他。
人堆中央的赵蕾忽然开始笑起来，慢慢的大家都露出笑容，陆诚尴尬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方夏沉默地杵墙，在陆诚身后，如同局外人一样注视他们，又一会看看懵逼的陆诚，也有笑意。
这时，赵蕾欣慰地道：“恭喜陆队又要老一岁。新年快乐呀！”扑哧笑出声音。
大家都按着顺序开始你一嘴我一句的祝福。
陆诚逐渐从尴尬迷茫，再到感动、痛哭。没用几分钟。
做着擦眼泪的假动作，装模作样的哽咽，“太好哭了，怎么会这么感人的。”
“陆队！别装了，太假了！”王珂橘的声音从人群里突兀传出，引发一阵热烈的狂笑。
王珂橘笑得肆意，没看见老石示意她行为不妥的眼神，不过刘边清瞥到了，替女朋友直致歉。
喜气洋洋的氛围萦绕每个人心头，宁静安逸的夜晚，一盘盘大菜端上饭桌，呼朋引伴上桌吃团圆饭。
……
警局这下真是空了许多，回归夜色里自有威严的模样。方夏走到陆诚身边，靠着栏杆，风源源不断吹过，雨被屋檐挡住。
一个绝佳赏景露台。
他和陆诚一起俯视着眼前沉静平和的晚上，整座城市打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暖黄的光家家户户窗口都有。
……
新年临近的钟声拉响倒计时。
十，
“怎么还不走？”方夏问他。
陆诚沉默了一会，转头看他，“你不是也没走吗？”
方夏笑了笑，平静地看着美好的夜景。
“你知道我爸妈都在国外的，这么早回去，是平时孤家寡人的感觉不够体会吗？”
陆诚听着话点着头，趁方夏不备赶紧拉着他就走，“那行，你跟我回家吧。”
方夏被他拽的差点连连绊倒，“不是！会麻烦伯母吧？”
“多一双筷子的事，不麻烦。”
“好吧，那正好我馋伯母的手艺了，我们赶紧走吧！”方夏真诚地看着陆诚的眼睛，原来根本没有想拒绝的意思。
陆诚恍然大悟，一副被骗了的惊讶样子，“合着你刚刚卖惨呢？”
“嗯，反正你已经同意了。”耍赖、精准拿捏。
陆诚无语，只得灰溜溜地去开车。
平时陆诚不跟爸妈住一块，他有自己的“狗窝”。
……
新年临近倒计时，九。
天好像被捅了个窟窿似的，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送每个就着夜色的归人。马路上还是有很多呼啸的车子。
晶莹的雨点在路灯的照射下变得特别透明、明亮，方夏靠着车窗，安静地注视外面往后退的风景。陆诚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瞅瞅他。
手指一下一下按着开机键，屏幕不断一亮一亮，散发的手机光芒倒映在前方的玻璃车窗上，在昏暗的车厢里特别明显。
解开锁屏后，是熟悉的微信聊天界面。停留在某天的记录，备注是陈萱宁。
被烦得不行的陆诚，终于受不住瞥了一眼方夏手机，了然道：“想发什么消息你就发啊，磨磨蹭蹭的不像个男人。”
从放空中醒转，方夏连忙收回手，屏幕向下盖住，微微坐起身子，“啊？什么？”
“没意思。”陆诚不管他，拨动转向灯，专心致志关注路况。
方夏顺着惯性沉沉往右边倒，手指无意识间捏紧了些手机，他低着头，沉默地盯着脚下的地毯。
车轮滚啊滚，慢慢减速，最后停下。前方车闪着红灯排成一连长队，估计是夜晚道路查酒驾。
大雨劈头盖脸地下，陆诚草草穿了一身塑料雨衣，下车走上前询问情况，方夏暂时接替他坐在驾驶位。
摇下车窗，被隔绝的雨声瞬间钻进耳朵，拍打着窗沿，迫不及待跳入车内，方夏手机屏幕溅满了水滴。他下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一鼓气给陈萱宁发了新年问候。
……
倒计时，八。
陆诚回来之后，路况一直挺通畅，没多久就到了陆诚父母家。伯父伯母很热情出来迎接，方夏也不害羞，同样热络地与他们攀谈。等陆诚停好车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亲密的如同才是一家人。
陆母嫌弃地推着陆诚进门，再和蔼地搂着方夏说说笑笑。
陆诚这个亲儿子，已经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每每方夏来他家做客，都可以完美的让两老忘记他，正好他乐得其所。
夜幕下，新年气氛渐渐高涨。
陈萱宁在房间里。
虽然是空荡荡的房子，但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甚至渐渐还一丝一丝喜欢上这种寂静、孤独的感觉。尽管她厌恶“家”这个词汇。
手机闪烁发入一条消息，她快速冲向桌子，抓起手机察看。
——方夏：新年快乐，陈医生。
—— (☆^ー^☆)
没劲地放下手机，瘫坐在地板上，手机滑落在她赤裸白净的脚底。陈萱宁在等唐睿的回复。
夜深许多，单薄的衣料挽回不住她逐渐降低的体温，她一个人，僵硬的四肢，想要的文字还是没有到达她眼前。
抱作一团取暖，头埋在臂弯里。略显孤寂的背影，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一缕两缕的路灯光漏进窗缝。
世上的热闹与陈萱宁无关。
她沉默着躺入被窝，睁大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
新年倒计时，七。
这成全的夜里，弥补了许多以前不能团圆的家庭。老石和妻子还有女儿，一家人温馨地吃着菜，客厅液晶电视放着闹烘烘的春晚。
一曲优美的舞蹈歌曲正在表演，老石却板着脸，看上去有些生气。
旁边的女儿也嘟着嘴，赌气似的瞪他，怎么说都不肯吃点东西。夹在中间的妻子、母亲特别难做。既然偏向哪边都不对，干脆就放下筷子，先看一会跳舞吧。
让这爷俩好好平静一下，反正这样的大吵小吵每天都有，没多久就会又好得跟什么似的。
一曲毕，下一个是小品节目。
果然还是老石先绷不住脸，硬邦邦的，“为什么，不吃东西？”
“你也没吃。”女儿很快回，把老石噎得。
妻子好笑地看着这一对别别扭扭的爷俩，真是她人生里躲不开的活宝。
出来做做和事佬，“哎呦，这螃蟹好大啊，你们谁要？”递到老石面前晃晃，“嗯？你要吗？”
“给她吧。”
“她？她是谁啊？”
老石躲开脸，嘴硬就是不想说，也不去看女儿灼灼地注视他的目光，“随便谁，你想吃的话就自己吃吧。”
妻子无奈，推推他，“好了，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置气。”
“你也是，别让你爸气了，赶紧吃饭吧。”又转向女儿，语气并不严厉。
台阶都已经摆好，再执拗着耍小脾气就不对了。老石和女儿对视一眼，和解的讯息交换在空中，重新动筷，“妈，我要那个螃蟹。”女儿咬着筷子，撒娇道。
正好电视里的小品演到父女情深的片段。
老石情不自禁探手摸摸女儿的头，被女儿嫌弃地打掉。
……
新年倒计时，六。
梁勇一个人喝着闷酒，桌上七倒八歪着许多空酒瓶。他在酒馆里，披着外套些些醉醺，压着马路牙子。
卸下官衔的梁勇，温和亲近很多。
大半时间劳心劳力地都花在事业里，所以至今仍是形单影只，他习惯了在这种团圆温馨的节日来这个酒馆小酌几杯。
刚才局里大伙约定给陆诚惊喜的时候，他就在楼上注视他们。
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梁勇想，有活力好哇，以后社会的公安秩序可要指望那帮人了。
还有方夏那小伙。陆诚心里盘算什么他能不知道吗？
梁勇也惋惜，只是他作为局长，没法随心所欲的不管自己身份，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
或许老师早就安排好了？
梁勇摇摇晃晃走进了自己小区，偶尔遇见几对散步的人家，友好地远远打声招呼。
静谧的夜晚，雨减小了许多，变成柔柔的毛毛细雨在半空飘，随风而动，附着在明亮的灯泡上，衬得格外密集。
梁勇安静地倒在沙发上，就着外衣沉沉睡去。
……
新年零点倒计时，五。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的，我们珂橘啊可厉害了，现在可是在市公安局里做法医嘞！”饭桌上，王珂橘爸妈骄傲地炫耀着女儿。
引得众多亲戚七嘴八舌羡慕，“哎呦喂，那是很厉害嘞！”
“市公安局的话是不是公务员啊？很有前途的啊！小珂橘可真厉害啊。”
王珂橘维持着笑，有些尴尬，桌底下拉拉妈妈的衣角，轻轻地说：“妈，你别说了。”半笑不笑地觉得这饭局真够无聊的。
另一边刘边清也是一样的境地，姑妈姑婆都要听他讲警局里的案子。
可是他在刑警队啊，除了不能透露的没一件适合在长辈聚餐上提的。不知道哪里听说的小道消息，是真没法让他们“趣味”一下。
刘边清拘谨地赔着笑，端起酒杯不断和什么叔叔伯伯对饮，妇女们才会放过他。
头有点晕，离开包厢稍稍透透气，掏出手机与女朋友发消息。王珂橘的回复很快就到，愤愤不平地吐槽多管闲事的亲戚们。
小情侣很快就一拍即合，商量着要不要溜出来见一面。
屏幕映出了他们甜蜜蜜的笑容。
……
倒计时，四。
苦恼的人当然不止王珂橘和刘边清两个，成千上万的孩子往往这时候都会尴尬。对有些年纪的人来说，逃不开的话题就是婚姻。
这不，赵蕾这顿饭吃得憋屈又煎熬，坐如针毡。
不是这对情侣今年结婚了，就是那对夫妻快要孩子落地了。
赵蕾总结了一下核心——结婚、生娃、学区房。
苦恼地握着酒杯，杵在桌上，眼不见心不烦，两耳空空，却还被老母亲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异常苦闷，望穿时钟的指针。
……
三。
从陆诚家酒足饭饱后的方夏，在快零点的时候回到了自己家。
小猫圆圆，撒娇地蹭蹭他裤脚，柔柔的“喵”“喵”“喵”几声。
方夏撸了撸圆圆，“圆圆饿了啊？对不起哦，是我不好，这就去给你倒猫粮。”拖着暖拖，踢踏着走入房间里拿一大袋的猫粮。圆圆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步子。
此时真是夜深人静的时刻，醒着的人也多半或躺在床上刷手机，或守着春晚等倒计时。大街上一晃而过的人影，背影萧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
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自洛城市某个角落传出。
还没入睡的陈萱宁烦躁地用被子蒙住脸，但响不绝耳的噪音愈发强烈。
打开门，余纪白欠嗖嗖的大脸，映入眼帘。左手提着一袋，右手提着一袋，咋咋呼呼进了她家。
陈萱宁只想掐着他脖子，让他闭嘴。
“哎呀！哎呀！快来快来，马上就要敲零点钟声了，我给你带了新年甜品，一起吃！”忙不迭推她进房间，“快点把睡衣换了。”
陈萱宁靠着门，门后吵吵闹闹的余纪白风风火火地在厨房忙活。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空落落的心慢慢被填满，暖意滋生。
反正我也睡不着，陈萱宁告诉自己，那就陪他会。
“这么晚吃甜品会胖吧。”故作嫌弃。
余纪白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她，道：“算了吧，要是你会担心自己体重，还天天各种各样的糖塞满口袋？”
“好吧，那我勉为其难吃几口。”朝他笑了几下。
余纪白翻白眼。
……
一！
新的一年终于踩着钟声，一点点临近。电视上春晚唱完难忘今宵，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主持人开始报数……三！二！一！
——新年好！
远方，热闹传不进的偏远乡村，唐睿躺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四周安静极了，什么虫鸣狗吠都没有。
他好像被留在了旧时光里，别人的新年对于他只是结束了普通的一天。
同一时候，零点钟声，声声敲响，美好城市的静谧模样，烟花在上空开始燃放，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绚烂的烟花。
刘边清和王珂橘逃出了酒局，牵着小手逛街；
陆诚看着父母入睡，一个人清醒地坐在窗边观夜色；
赵蕾烦得不行，早早地躲进被窝，现在已经沉入梦乡；
方夏不停顺着圆圆的毛，小猫咪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陈萱宁抢了余纪白手里的食物，抹了奶油在他脸上，笑得开怀又尽兴。
梁勇起初做警察是因为热爱和稳定，经过一次次失望之后，当热爱消磨，支撑前行的信仰就是那些人们觉得无聊的口号。
两间相似装修的监禁室，宁静，周慧听见了烟花燃放的声响，回忆曾经新年的样子，露出会心的一笑。
周茉也在思念家人，攀升暴涨的怀念代替了愧疚、后悔的情绪。
一室安宁，全世界安宁，夜夜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