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艾注意到春出千时已经晚了。
春当着司黎艾的面,抽完了接下来所有的对子,最后总计三十八对,赢下了这把游戏。
为了去掉游戏的不稳定因素,春选择将渡淮暂时搁置,所以第二轮游戏的玩家只有司黎艾和她两个人——当然第三轮也会如此。第二轮游戏开始前,他们加多了一个交易内容:输家需要回答赢家三个问题,必须是有理由的真话。
春似乎早就想好了问题,十分愉悦地边问边开始了第三轮游戏。
黑杰克,二十一点。
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位玩家共同使用除大小王之外的五十二张牌,中途不洗牌,玩家需要使手中的牌的点数之和不超过二十一点且尽量大于对方玩家。
他们都没有清空五十二张牌的想法,选择五回合三胜制,每一回合交换一次庄位,没有弃牌的选项。
这次重新开了一副扑克牌,牌背不刻任何花纹,仅仅是一面黑色。
也就是说,他们决定将游戏完完全全掌握在命运和幸运上。
“那么第一轮谁当庄家呢?”司黎艾问。
春方想答话,渡淮便说:“掷币,猜正反面如何?”
她听后忍不住得笑,“小渡淮,我可信不过你。”
她掩住嘴,对司黎艾说:“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可千万别跟他玩这个游戏,相关地也不行,会把屁|股都给输没了。”
司黎艾看向渡淮时,渡淮瞪了春一眼,兴致缺缺地坐到一旁。
原来跟着维奥蒂亚人混久了,也喜欢骗人。
他们最终选择最简单的方法,剪刀石头布。
没有任何悬念,司黎艾赢了,他选择作庄。
庄家的优势很大,第二张拿到的手牌是背面对着玩家的,而玩家的手牌则是公开的。玩家需要猜测庄家的点数,以此抽取更多的牌使自己的点数增加——这虽然提高了赢得庄家的概率,却有爆牌(高于二十一点)的风险。而庄家则需要在公开底牌时,持续拿牌直至点数不小于十七,收益与风险大同小异。
第一回合,司黎艾明牌方块五,暗牌黑桃八。
春则是抽到了方块一和方块二。
依照规则,类似方块一的牌,可以按照玩家的意愿,算作十一点或者一点。
春正在思考时,开始问司黎艾:“一共三个问题,我先问的是……”
她选择抽牌,继而才说:“司小先生,你是替罪羊吗?”
此时,有仆从前来更换茶水,将桌上快要燃尽的香烛更替了。
咖啡与茶香混在空气里,争先夺取着嗅觉。
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呢?
司黎艾捏着暗牌的一角,细细思考着。
若他说是,等于是将疫城和源城都卖给了黑市。
西元福利院私下收纳海战遗孤,疫城还未完全清理海战遗孤的事情,即使黑市现在不知道,但要是想查就一定能查得清楚。
……可万一,黑市早就查清楚了,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呢?
春抽到的是黑桃九。
也就是说,那张方块一不能作十一点了。
但这样,春手里一共只有十二点,赢得概率十分微弱。
春默默念叨着运气真差,一边毫不犹豫地伸手要牌。
黑桃J,计十点。
春将手牌丢在牌面上,一点也不可惜地说:“哎呀,输了。”
司黎艾依旧捏着暗牌的一角,看着春不说话。
他的眼睛有一瞬朝渡淮看去,正巧被春看到。
“小渡淮。”春手心含着下巴,手臂支在桌面上。
渡淮没什么好气地看去。
她淡淡笑着:“去乔治乔那儿看看小舰长,顺便问问他任务完成了没有。”
渡淮皱了皱眉,“让机械鸟去不就……”他忽的顿了顿,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眸光一暗。半晌,他看了司黎艾一眼,离开了。
原处门关闭的声音,春才说:“你好狠的心,方才勾引人家,这么快就让人家走啊?”
司黎艾将那张暗牌翻开,只道:“我赢了。”
二人将方才抽的牌翻面,黑背朝上放到一旁。
“司小先生莫要误会什么,”春不再玩笑,带着一丝诚意说:“黑市不是敌人,起码对于你和小舰长来说……以及可能大部分人来说皆是如此。”
“就像我方才的手牌一样,抓得太多,自爆的只会是自己。”
司黎艾沉默不语,再无笑意。
第二轮开始了。
春作庄,拿到的牌是梅花二,暗牌是黑桃一。暗牌的优势很大。
司黎艾拿到的牌是方块四和方块六,他也同春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抽牌。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算是替罪羊。”
因为若是西元拿到了海战遗孤曾停留司黎艾所在的福利院的确切证据,他流放忏悔之地也是必然的——只是这种概率很小。
且不用司黎艾说,司景旭早就处理掉了这个可能。
“嗯哼,”春满意地点点头,“跟我同僚调查的结果差不多嘛。”
司黎艾抽到了梅花q,手上点数总计二十点。
她见司黎艾选择停牌,她便将暗牌翻出,说:“小先生放心,西元再也查不到你头上了。”
司黎艾皱了皱眉,“黑市为什么要帮我?”
春拿牌的手一顿,烛光照亮了她的笑意。
“司小先生,你这样是要加注的哦?”
司黎艾无奈笑了一声,示意让她继续摸牌。
春摸了一张方块q。
命运何其相似。
“第二个问题,”春已经对这把的输赢毫不在意了,再次去摸牌,“外面那些关于小舰长不待见你,强|迫你的流言是真的吗?”
她摸了张梅花十,总计二十三点。
将牌一丢,真的有些抱怨了:“又输了。”
二人又将牌翻面盖上,放置在一旁。
第三回合,司黎艾为庄家。
春拿到一张红心K,一张红心五。
司黎艾则明牌一张方块七,暗牌一张黑桃六。
他问:“你们不都调查清楚了吗?”
春也有些兴致缺缺:“司小先生,规定是回答问题,不是反问。”她纠结半天,最终是服从心底的欲求,抽了一张牌。
司黎艾说:“假的,我们关系融洽只会引来服役者的红眼,敌对关系则更容易引来机遇,就像——你们找到我。”
春的手指捏在那张新拿的牌上,一点一点的揭开。
然后顺手一丢,也懒得管什么表情,骂了一句脏话。
“没意思,女神总站在你这边!”
她抽了张黑桃十,计二十五点,又输了。
根据五盘三胜的规矩,司黎艾轻松赢了。
司黎艾将暗牌翻开,竟是觉得对方有些可怜:“……要不把剩下的两回合玩完?”
春欣喜答应,不过她也没有纯拿好处的意思:“那用什么作筹码呢?给钱的话有些没意思,你也不缺钱。”
“告诉我一个有利于我生存的秘密如何?”司黎艾将牌翻面,放置一旁,“你应该知道不少吧?”
春笑了笑,也将牌翻面放置一旁:“成交!”
第四回合,春是庄家了。
等待拿牌的时候,她接着话题说:“小舰长这样不算待你好吧?他说不定只是利用你完成他手上的公务罢了。”
司黎艾拿牌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抽。
一张红心三,一张梅花八。
“他为我遮风挡雨,我便愿意为他铤而走险。”
他眼神坚定,看不出丝毫谎言。
再抽一张,红心四,总计十五点,选择停牌。
春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司黎艾停牌太快,还是笑司黎艾愿意做一只忠犬。
她翻开暗牌方块三,明牌方块十,按照规则需要再抽牌。
一抽一张梅花J,又输了。
运气不带这么差吧!
司黎艾笑出了声,说:“还玩吗?”
春倒是不信邪,“继续!”
第五回合,最终局,司黎艾是庄家。
春这把及其严肃,第三个问题都保留不问了。
司黎艾明牌一张红心q,而她则是一张黑桃五,一张红心六。
春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想摸牌,发现司黎艾轻捏暗牌的一角,笑了一声。
“你输了。”
不会吧……
司黎艾暗牌一翻,一张红心一。
黑杰克,二十一点。
“来人!”春终是没有绷住,怨气足足地看着那匆匆赶来的侍从,“给我数牌,里面但凡多出一张重复的,我就杀了……杀了拿这副牌的人!”
废了五六分钟的时间,司黎艾甚至双手举起,将西服外套脱了抖了抖,确定了这真的只是场平凡的运气游戏。
渡淮没有回来,春便亲自领着司黎艾去找乔治乔。
蜿蜒曲折的暗道里没有明亮的光源,有时隔几米,有时隔十几米才会有一盏嵌在墙壁上的油灯。
这里似乎是个迷宫,灯只是防止迷路的参照物。
春手上提着油灯,忽的喊了他一声。
几乎与春平行走着,司黎艾听声,微微低头看向她。
她一脸好奇模样,“或许,你对小舰长也用了美男计吗?”
像是来到了一处回廊,这里的油灯格外的多。鹅黄色的暖光一下一下的交互照在嘴唇、鼻子、眼睛,头发上。只要一下不注意,就会错过对方来不及隐藏的表情。
他目视前方,“你的上司八卦这些?”
她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我好奇罢了。”看来是不回答了,她有些遗憾,打趣道:“别说你这张脸,就说那双像狐狸一般的眉目,如此会迷惑人,别说女人见了心动,男人多看两眼都要被骗吧?”
“嘘。”司黎艾的食指竖在唇边,灯火使他的眸亮了一下。
那双迷人眼此刻像是盯着猎物一般,令人背后一凉。
“既然只是好奇,那这便是我与他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心脏一跳,连脚步都一顿。
意思明了,春莞尔,继续朝前面走,说快到了。
那是一扇十分普通的木门,给人一种走错了路的错觉。
门内隐约传来了留声机的乐声。
春本想敲门,却忽的想起一件事来,让司黎艾将耳朵抚来。
关于那有利于他生存的秘密还未说呢……
门打开了。
背对着门,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一双清亮的翠色眼眸看向司黎艾,他走过去,伸出右手道:“很高兴见到你,司小先生,我是本次交易的代理人,帕帕·乔治乔。”
长衫下,一双正在活动的机械义肢发出了磨耳的声音,像是已经僵硬了许久才站起来。
“巡礼日那天,是你吧?”
听此,乔治乔笑不言,是默认了。
司黎艾站定身子,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要伸手与之相握的意思。他紧紧盯着对方,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此时的卞邪正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之上,额前汗如雨下,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手攥着心脏,看上去痛苦至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既像是被人下了迷药,失去了自主意识;又好似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无法挣脱出来。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司黎艾与那个叫做乔治乔的男人顿时撞肩而过。乔治乔无辜放下了手,解释道:“大人不过是没熬住,提前睡着了。”
凌晨四点,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熬过去的。
司黎艾直接忽视了那蹩脚的借口,将自己衬衫的袖子拉出来,拇指一卷,布料将卞邪额上的汗珠全部吸收。他拍了拍卞邪的脸颊,唤道:“卞邪,醒醒!”
乔治乔与春小声聊了聊,只听见几声任务、完成、态度的字眼,而后便让春准备马车,送他们回内政。他走到司黎艾周围,不冷不热地说:“司小先生既然赢了,不抓紧时间问些什么吗?”
司黎艾看见了桌上散落的扑克牌和一杯已经凉了的喝了一半的花茶。
他凑近闻了闻卞邪的口腔。
“你们俩真是……”乔治乔无奈:“茶很贵的,我没有下毒。”
他见司黎艾又瞧见了他放在茶桌旁的手杖,他转了个身,背对司黎艾叹了口气:“你可以检查一下,绝对没有棍棒敲打的痕迹。”
而后,他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反而还想拿手杖偷袭我呢。”
“玩够了吧?”一旁的司黎艾狠狠地瞪了乔治乔一眼,语气略带不满地说道:“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你若还是这般戏谑姿态,无论任何交易,我都不会答应你。”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面对司黎艾凌厉的目光,乔治乔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致。
“呵,急性子……”乔治乔收起了脸上原本轻松的笑容,表情略微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第一,给你看西元福利院的建设案并不是黑市的命令,而是你父亲的委托。”
“司景晨去世后,我的父亲收到了他的遗嘱,上面写了无论用何种方式,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你。”
他走到存放黑胶唱片的柜门前,拿出一纸文卷,递给司黎艾。
“他说你一定会很感兴趣,并且找到黑市。”
司黎艾一手拿过文卷展开,里面确实是司景晨的字。
没有细看,花体书写的旧神语,司黎艾只觉得花里胡哨。
乔治乔继续道:“第二,西元福利院的火不是黑市放的,至于是谁……价格就得另谈了。”
司黎艾不说话,等乔治乔继续开口。
“春似乎告诉了你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乔治乔的视线朝卞邪的方向看去,片刻又看向司黎艾:“第三,你的叔叔不再信任我们且也不再信任疫城,因此,你和我都收不到来自西元的消息,但可以发消息出去,尝试回联。”
“你应该知道了吧,邮差内部也有我们的人,如果你需要,我能保证将你的信笺完好无损地送到你叔叔手上,”乔治乔拿起手杖,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对面坐下,“黑市可比你的主家坦荡得多。”
黑市虽能做到随时随刻远联司家,但比起每季都要来一趟码头的西元商船,在私密性上,难以令司黎艾信服——只是他不能将此摆在面上。
司凝视着昏迷不醒的卞邪,心中充满了焦虑。他再次转过头来,目光打量着乔治乔,冷道:“黑市为何要帮我?”
“因为你赢了。”乔治乔听到这个问题后,微微抬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知道吗,”司黎艾听后不禁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你现在的样子,跟我骗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乔治乔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怎么会是骗呢,罢了……我的任务是赢得你的信任,并且与你合作,为我的父亲调查一件事情。”
那双清亮的眸,似乎暗了些。
司黎艾皱起眉头,“什么事?”
“你现在并不信任我。”乔治乔只感视线倏然模糊,眼前景象都变得扭曲,见再也观察不了司黎艾的神色,随即闭上了眼睛。
很明显,他也不喜欢做亏本买卖,透露太多,只会对他不利。
门外有人敲门,说是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每个月的第三个礼拜日,凌晨正点,黑市会派一位引路人到范德萨家宅的后院,仅停留三分钟,”乔治乔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期待你的好消息……司小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司黎艾思索片刻,“若是紧急联系呢?”
乔治乔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矿区,找伊尔德。”
司黎艾将卞邪拦腰抱起,走到门口时又问:“他到底是怎么晕倒的?”
他看不到乔治乔的表情,只听到他痴痴地低声笑了一会儿。
“他也太不经吓了,我不过是骗他说我看不见……哎,也确实一会儿就看不太清了。”
乔治乔缓缓地回过头来,寻找着那朝他走来的脚步声的方向。那双翠绿色的义眼原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但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所有能量一般,变得黯淡无光。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大人天生一副不近人情面孔,未曾想过焦虑时会是这般可爱——”
“啪!”
他的话音未落,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乔治乔本就混沌的视野被强制转入黑暗。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下意识将手放到自己的左脸颊上,只觉得有些发烫。
门口,搀扶着卞邪的侍从倏然背身,不敢朝室内看去。春闻声而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大声笑了出来。
“乔治乔……乔治乔!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司黎艾掌心间的温度如同摸到黑杰克时般火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乔治乔。
“这就是我信任你的态度。”
司黎艾走到门口,重新抱起卞邪时,卞邪似有醒来的迹象,嘴里还喃喃着他的名字。
他侧头警告着还未从那一巴掌缓过来的男人。
“管好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