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废墟都市之中，我们在倒塌的石柱之间穿行。
许多建筑都是被巨石砸毁，能分辨出上面还有灼烧的痕迹。到处都是残缺的信息塔碎片，已经完全不能修复。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只有中间那座最高的菱形建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我拿着扫描仪提取着周围的信息。这些巨石形成于极高温环境，岩石种类也各不相同，也就是说，在毁灭这些建筑的时候，这些石头处于融化的状态。
“难道是海龙摧毁了这里？”我爬到眼前这堆废墟上眺望远处，“或者毁灭于火山爆发？”
下方，老婆指着半人高的路牌：“老公，这上面有字！”
靠得近了，看到上面刻着先驱者的文字。借助艾安和pdA的数据库解析，上面的内容是“意识集群中心”，方向指向了正中那座最高的建筑。
“意识集群中心……”
花了四十多分钟，我们才走到菱形建筑的下方。门口原本有一道能量场，但因为整个城市的供能装置都受到了破坏，因此并没有正常工作。我们走入了建筑内部。
里面是好几道分岔路，在正中有着一座完好的信息塔。我将数据导入到pdA里，看着解析结果。
“信息表明此建筑实际为巨大的集成网络，其中存储巨量的无法分析的信息，初步评估为先驱者的数字存在形式。pdA存储空间不足以下载全部数据，解析中止。”
先驱者的数字存在形式？我抬起头看着建筑内部。也就是说，这个网络里，备份着无数个先驱者生前的数据？
【这里存储着许多族人的生命，初步判断原因为卡拉病毒的感染。】
艾安的声音传来。
我点点头：“所以先驱者当年没有找到病毒的治愈方法，在种族的最后时刻，将所有族人的数据都以这种形式集中备份到了巨型网络里面。”
而像艾安和丽塔这样分散在各个基地的先驱者，就只能就近备份自己的数据，并等待根本不存在的救援。
老婆指着信息塔：“那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躯体，就可以复活先驱者？”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成功的概率不足2%。】
【如今城市的供能装置已经中断，存储网络已有数百个地球年没有能量输入，数据也会随物理存储介质的损坏而损坏。】
【之前看到的丽塔便是因为存储介质的损耗，导致无法复原其原本的存在。】
我点点头。在地球，一般芯片在长时间不通电的情况下，也只能维持十来年的寿命。像工作里遇到过的铁电虽然可擦写次数极多，但也无法扛过长时间的磨损。
先驱者的个体数据几乎算得上是海量，哪怕丢失一个字节，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它们的物理存储介质虽然先进，但经过几百年岁月的冲刷，如今也变得残破不堪。这座巨大的意识集群网络，更像是先驱者文明的坟墓。
那个曾在无数星系里穿梭的种族，如今化为了许多冰冷的建筑，沉寂在无边的海洋里。
这几百年来，也许我和老婆是唯一来祭奠这个文明的人了吧。
过了很久，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艾安，你……感觉还好么？”
【有着一些不能处理的异常，我想应该对应你们人类情绪里的悲伤。】
【原来我真的是最后一位先驱者了……】
从认识艾安以来，它的语气从来没有过起伏，平淡的像是千年不变的冰川。可如今这一句话，我却听出了原本不属于先驱者的惆怅。
安慰了艾安好一会儿，我和老婆向左边的通道走去。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为这消失的文明送行。
通道尽头又是一个传送门，但这扇门比起我们之前遇到的两座要大上许多，在门前还有着一个类似信息共享仪的机器。
“这是定向跃迁装置，可以通过输入空间相位数据指定另一边的跃迁位置。”
我看着扫描仪返回的结果，面前的这扇门可以选择跃迁方位，怪不得比之前遇到的要大一点。
只是如今整座城市都没有了供能，我无法知道可供选择的相位数据有哪些，因此只能作罢。总不能随便输点数据就能跃迁吧？
另一端，老婆从一座保存尚且完好的信息塔上解析出了资料。
“老公，这里有丽塔留下的记载。”老婆对我招招手，“似乎是丽塔对另一位先驱者生前事迹的整理。”
“哦？”我走了过去，一起查看着资料。
根据残留的信息来看，此传送门原本是一位叫阿尼克的先驱者负责维护。
“阿尼克……”我看着这个名字。
之前从幽灵利维坦那里获到的几十座信息塔里就有这个名字，这是那位最早发现卡拉病毒的先驱者，并且从丽塔的日记来看，阿尼克还曾经指导过丽塔一段时间。
在疾病研究所被破坏并且卡拉病毒肆虐后，阿尼克当初带回卡拉病毒的行为遭到了先驱者内部的批判，后来在研究病毒的过程中，阿尼克提出过好几个方案，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长时间研究没有成果导致阿尼克的权限也被收回，原本的职责便被丽塔接手。虽然遭遇了事业的滑铁卢，阿尼克本人依旧没有放弃对病毒的研究。它随后深入海洋接触了许多生物，最终在深海里，它发现了有一种生物可以分泌出治愈病毒的酶。
那种生物，就是海皇利维坦。
“原来海皇利维坦是这样被先驱者注意到的……”我仔细翻阅着记录。有关海皇利维坦的研究，并没有被记录到这座信息塔里，后面记载的是阿尼克的故事。
在卡拉病毒肆虐许久之后，先驱者对于海皇的研究也一直没有结果，此时已有许多先驱者死于病毒。阿尼克在最后一次出海之前，提交了一份名为清除计划的报告。
在阿尼克的清除计划里，它假设了最坏的情况，即病毒无法治愈，先驱者灭族，整个星球都被病毒覆盖。在计划中阿尼克提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先驱者文明要对整个宇宙负责，任何路过并试图登陆星球的行为都应该被禁止。
先驱者种族通过了此计划，并开始实施。考虑到没有办法通知到所有文明，因此它们采取了非常极端的策略：击毁一切试图登陆星球的飞行器，让病毒无法扩散到全宇宙
检疫执法平台便因此而生。
清除计划还有第二个提议：既然无法治愈病毒，就只能消灭所有病毒的载体。于是，先驱者集中力量研制了全新的自动化机器，一旦检测到有生物感染了卡拉病毒，便会不遗余力地消灭该载体。代价是整颗4546b星球都被废弃。
也包括它们自己。
先驱者将该自动化机器命名为：裂空者。
我和老婆看完了阿尼克的清除计划，面面相觑。
“这个阿尼克……好极端啊……”老婆喃喃着。
“它们在灭亡前，想要对其余文明负责，这确实没错。但这个方式……我真不好说……”
“可是，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清除计划被通过后，阿尼克也依旧在寻找着治愈病毒的方法。在它最后一次出海时，遭遇了幽灵利维坦。那时的幽灵与先驱者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寻找被偷走的生命之树的幽灵利维坦已经急红了眼，几乎是见到先驱者就杀。
先驱者生命的核心是数据，数据归根到底只不过是编程单元里的0和1，本质也只是不同物理存储介质里的电信号。而幽灵利维坦的能力恰恰是控制并改变一定范围内的电信号。
也就是说，有着这种特殊能力的幽灵利维坦，几乎可以算作是先驱者的天敌。
遭遇了幽灵族群后，阿尼克深知自己不能返回海下都市，不然整座城市都会被幽灵发现。衡量利弊之后，阿尼克选择了自我了断，葬身在幽灵的围攻之下，被这片海洋埋葬。
阿尼克离线后，它的事迹也只留下丽塔整理的这一部分。
我和老婆看完了有关阿尼克的记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此刻在pdA里每一行冰冷的文字，都在讲述着彼时不同文明互相碰撞的波澜壮阔。
好久之后，我拉起老婆：“走吧，去其它房间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