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此一去,倘有任何意外发生,大齐便尽数托付于丞相………”
“陛下!”
“陛下一国之君,千金之体,万万不可涉险啊……”
早朝上,一位老大臣率先反对,身后陆陆续续传来附和之声。
六月,自梁昭帝重病且时日无多的消息传来。如今日这般,朝堂上下便已然吵过无数回。
然而这些并未阻止萧祈南下的决心,将方才六岁的长子推置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方足以调令大齐大半兵马的兵符。
“煊儿年幼,尚不足以立事,之后大齐这一切就拜托子安了!”
将有些微凉的虎符拿在手中,看着眼前刚过而立,却已经隐隐流露出不浅威势的年轻君主。
不得不说,接到虎符这一刻,饶是安宁都不由有些诧异。
虽说于情于理,为保齐地稳定,兵符在她手中是最好的选择。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倘若萧祁此行当真有丝毫意外,方才六岁的齐煊必然掌控不了局势。
论人心,论声望,想到短时间内控制新生的大齐不至于内乱,将权利集中于她一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道理如此,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人?
权力,无疑是世间最为上瘾的毒药不是假的。
尤其在这之前,方才刚出了“戏曲”一事……
看着眼前眸光含笑的年轻君主,这一刻,饶是安宁此刻神色也不由郑重了许多,起身一礼后方才正色道:
“陛下,微臣在齐地,等着将此物物归原主那一日。”
瞧着难得神情有些外露的自家丞相,须臾,萧祈唇间方才不觉溢出些许轻笑。
“陛下,您这……这……丞相大人虽忠义不假,可您就不怕……”
一直到那道靛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大殿内,一旁的内侍梁大家方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非是他恶意揣度,只陛下这一去,本就危险至极,若是对方为了独揽大权,再在其中动些手脚……
陛下这不就更危险了吗?
何况世人谁不贪权,有些东西给着容易,可再收回来?
在他看来,将这些托付于将门出身的皇后娘娘,才是对大皇子最保险的做法。
论保护,谁又会有生身母亲更加尽力?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自家主子没有丝毫动摇的态度:“你既也说了,忠义二字,又何须如今多般揣测?”
“可陛下……”
这哪里一样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大家不必多言,”
萧祁抬手,止住了来人未曾出口的叹息: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子安这等心若琉璃之人,倘朕无法给予同等的信任,又如何能得其归心?”
夕阳西下,原本澄澈的天空不觉间被染上了大片的朱色:
单手负于身后,看着窗外延绵不绝的朱红色宫道,萧祈本就俊朗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深邃。
寂静的大殿内,很快传来来人低沉带着些许微哑的声音:
“大家,论谋略,朕不及子固,论领兵之才,朕不及叶大将军,论治世之能,朕更是不及子安多矣,倘连如今这点魄力都无,朕又何德何能忝居此等尊位!”
又何来资格仰望这天下!
“陛下……”
直视着眼前这一幕,这一刻,梁大家的眼眶不觉有些发热,原来不知何时,早前费尽全力方才能在宫闱之中求得一方寸之地的自家殿下,已经成了如今满怀雄心的一国之君!
“陛下,是老奴多嘴了!”
狠狠往脸上擦了两下。
陛下已经大步往前走,他梁总管断不能给他家殿下拖后腿。
透过统子看到这一幕的安宁:“………”
真是苍天饶过谁!
原来自个儿也有被套路这一天啊!
想到过几日这两人走后,明显增加了不止一倍的公务,躺在柔软的榻上,安宁不觉艰难地捂了捂脸。
退休之日,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因着这点子怨念,临别之日,瞧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军队,安宁甚至无需多言,往常时常带着三分清冷的眉眼间,依依难舍之情便已经溢于言表。
甚至多次同谢大丞相交代,请务必保证安全,且一定要尽早归来。
直把一众大臣瞧地感动不已:“这般大的权位,丞相大人亦能不改初心,真真是忠义之士啊!”
“真我辈楷模啊!”
隐约猜到什么的谢桁:“………”
饶是做足了准备,除去跟随萧祈一行入都城的数万守卫,在安宁的调度下,大齐军队更是直接横陈齐梁边地。
就差没把一旦我国主君出事,大军必将即刻挥师南下的信号挂在城墙上。
纵使这般,萧祈这一行依旧并不顺利。足足三个多月,就在楚大丞相一人打三份工,每日怨念都要溢出来之时,一行人这才姗姗归来。
至于如此波折的原因?
谁也未曾料到,这一次,真正拦在大齐一行人之间的并非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亦非虎视眈眈想要搞事的大周,而是那位梁昭帝本人……
“想不到,临终之际,父皇竟是想将大梁皇位直接传位于朕!”
说这话时,建元帝面上不觉带了些许怅然之意。
男子,试问谁年少时不曾崇拜父亲,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父君认可。
尤其这位君父还是位高权重之辈。
然而荒诞的是,他年少时汲汲不可求之物,却在这一刻再无期盼之刻骤然降临。
可惜了,若是以前,萧祈知晓,他必然会欣然接过这个位置,哪怕其中必然伴随着重重阻碍,但现在……
想到这一路走来看到的一幕幕,四处荒凉的街道,麻木的人群,因着饥荒不得不一路乞讨甚至抢掠的难民……
就连都城,也不似早前热闹繁华!
不,大梁这些年难道不是一直如此?
萧祈知道,真正变得并非是大梁,而是他自己。
试问看到过绿洲,谁又能忍受荒漠?
“得遇子安,实乃朕毕生之幸。”
含笑着从对方手中接过虎符,瞧着眼前总算松了口气的自家丞相,萧祈不觉微叹道。
然而第二日,早朝上,屁股下的龙椅还未捂热,萧祈便接到了自家丞相“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建元帝:“……”
不知为何,就……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