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忙说:“主子,他看起来瘦,但马术比老窝还高呢。”
老窝就是扭伤脚踝的那个马奴,珈叶嗤笑:“你试过?”
管家恭敬道:“今早试了试他,他的马术确实高超。”
珈珂治下极严,料想管家不敢骗她,她问这个满脸络腮胡的消瘦男人:“你叫什么?”
“回独孤夫人,小的名唤缇敬。”
“听你口音,你不是北周人?”珈珂眯起眼睛,那是她对眼前之事感兴趣时的反应。
缇敬恭敬说:“小的幼时随父母从中原来到北周,虽不会说纯正的北周话,但自幼在北周长大,早已将自己当做北周人了。”
珈珂心中怀疑,但查询他身份之事可以之后再安排,现在她感兴趣的是另一桩事,她丈夫去世多年,但外人仍以夫姓称呼她,这人却以母家姓氏称呼她:“你为何唤我独孤夫人,而不唤我司马夫人。”
缇敬从善如流的回答说:“夫人掌管独孤家,是独孤家的当家人,小的自该唤夫人独孤夫人。”
说完又施礼道:“若小的这称呼不妥,还请夫人责罚,小的以后会注意。”
父母在世时,处处高看姐姐珈若,珈珂自小被忽视,如今姐姐无法顾及独孤府的事情,被父母忽视的珈珂,倒成了独孤府的当家人。
“你倒是个机灵的,只是这称呼被外人听去不妥,在外人前,叫我夫人或主人。”独孤夫人这个称呼讨好了珈珂,她对缇敬的机灵聪明生出了三分赏识:“管家,带他下去熟悉府中马匹。”
管家应下,珈珂又说:“在这之前,先带他去换身像样的衣服,收拾的干净利索些。”
春狩即将开始,珈珂第二日就要去骑马练箭,管家说马匹备好,珈珂看到牵马的人时,不禁愣了愣。
看他眉眼,能认出他就是昨日入府的缇敬,但昨日见到的缇敬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看起来邋遢的不想让人多看。
但今日他换上了马奴的短打衣服,又刮去了满脸的络腮胡,清爽利索的缇敬,看起来居然十分的英俊。
牵马人将马缰绳交给珈珂,珈珂翻身上马,缇敬骑上另一匹马,跟着珈叶向独孤家的训马场赶去。
缇敬陪珈珂训了一日马,珈珂对这个马术高超,并且机灵懂事的马奴已生出几分好感。
春狩的日子越来越近,在春狩开始的前两天,缇敬陪珈珂去练马。
一切事情本来都很正常,但珈珂的马不知为何忽然发狂,发狂的马拖着珈叶乱窜。
珈珂大声喊着自己马奴的名字,但她的马匹受惊之下窜的太快,缇敬一时竟赶不上。
前方是两人高的护栏,马匹带着珈珂冲向护栏,若撞断护栏,珈珂的脸恐怕要被栏杆刮烂了。
栏杆就在眼前,珈珂发现自己实在掌控不了这受惊的马,于是脚下猛踩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这样的情势,若真摔到地上,恐怕要断几根骨头了,但就算断骨,也好过被栏杆毁了脸。
珈珂以为自己要摔个结实,但在落地时,却见缇敬策马赶来,缇敬用脚勾着脚蹬和马鞍间的链锁,整个身体几乎悬在马身一侧,他一手拦住腰身,在珈珂落地前,将她带回了马背上。
把珈珂带回马背的那一瞬,缇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马匹在空旷的训马场上跑了一段,才慢慢停了下来。
缇敬道了声冒犯,放开了珈叶,珈珂翻身下马,却见缇敬仍坐在马背上没动,珈珂道:“怎么不下马,你受伤了?”
缇敬苦笑:“方才勾链锁时太过用力,脚踝可痛,可能扭伤了。”
远处的护卫赶到二人身边,珈珂让其中一人让出马匹,让他们去找自己穿过栏杆跑的没影的马,然后对缇敬说:“回府,你的脚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才行。”
说完叹气道:“独孤府的两个马奴都伤了脚踝,是什么邪物在作祟吗?”
缇敬笑说:“夫人,据说城外的相因寺极灵。”
珈珂从不信鬼神,她瞪了缇敬一眼:“我说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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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检查后,说缇敬的脚踝扭到了,三五日内恐怕都没法骑马了。
好在春狩马上开始,珈珂不需要让人陪练了,春狩的第一日,珈珂就猎到了狼和鹿。
这成果超过许多贵族子弟,珈珂给独孤家挣了面子,又得了司马扈的赏赐,回府之后,自是不忘赏赐缇敬一番。
缇敬求见珈珂,请珈珂收回赏赐,施礼道:“请夫人恕小的欺瞒之罪。”
在珈珂心情大好时请罪,珈珂有些扫兴:“你欺瞒我何事?”
缇敬说:“小人父亲已去世,家中只有母亲和哥哥。长兄如父,哥哥自小护我长大,去年冬天,哥哥在集市上和李侍郎的侄子起了冲突,那人让侍从打死哥哥,哥哥反抗的时候,失手杀了李侍郎的侄子。”
“杀人是死罪,何况是当街杀人。”珈珂早就查过缇敬的身世,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她的脸色冷了下来:“你想让我插手此事,免了他的死罪?”
“小人不敢有这种非分的要求。”缇敬恭敬说:“哥哥定了秋后问斩,小的只是想在他被处决前,能多和他相处些时日。”
珈珂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那玉扳指是孤独府当家的身份象征,她遇到问题无法决断时,会不自禁的做这个动作,仿佛摩挲玉扳指,能给她带来力量一般。
她思索片刻,说:“你想常去探视,还是打算……打算做死牢的守卫,这样就能时时陪着他?”
缇敬没想到珈珂猜到了他的打算,他意外的说:“夫人,能常去探视,或者去做死牢的守卫,对小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
珈珂说:“死牢探视要有手谕,每次探视都要受守卫盘查,这样太过惹眼。我想个法子,把你安插到守卫中吧。”
缇敬深深施礼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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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管家来找缇敬,说是死牢有个守卫被珈珂夫人要来做自己的府中护卫,牢中守卫便空缺了一个,这个空缺,恰好可由缇敬补上。
缇敬进入死牢时,正好到了用饭的点,给死囚们放饭之后,提着食盒的人骂骂咧咧道:“无底牢里那个姓谢要关到什么时候?一日三餐伺候他吃喝,真真要烦死老子了!”
他的同伴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朝着缇敬努了努嘴:“喏,有新来的,这活给新来的试试?”
那人提着食盒走到缇敬面前:“新来的兄弟怎么称呼?”
“大哥,我叫缇敬。”
大哥这叫法听的那人心中舒爽,他拍了拍缇敬的肩:“我叫铭惑,你既叫我大哥,那大哥就照顾照顾你,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
缇敬之前已听到他二人的对话,他装作不知,问道:“小弟初来这里,还请大哥多多指点,大哥有何吩咐,只管交代就是。”
铭惑将食盒递给他:“死牢下还有一层牢房,叫做无底牢,无底牢里关有顶顶重要的犯人。那个犯被铁链锁在木架上,三餐需要人喂……”
“喂饭?这……”
铭惑见他为难,忙说:“那犯人只是手脚被缚,但性子却很好,喂饭这事儿一点都不难。快去快去,等交班之后,大哥带你去喝酒。”
缇敬拎着食盒,说:“大哥,交班后我请你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酒馆,那里的酒真的绝。”
“新开的酒馆,那我一定要去试试。”死牢建在地下,极长的走道两侧,排布着大大小小的几十间牢房,死牢通风差,也没有窗子,只靠走廊中的火把带出些光亮。
铭惑领着他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牢房,牢房中没有犯人,却坐着一个筋肉虬结的守卫。
铭惑对那人打了招呼,然后拿过缇敬手中食盒,将食盒中的饭菜在那守卫面前的石桌上尽数摆开。
他取过一只装了米饭的陶碗,随便扒拉些菜进去,然后把碗递给缇敬:“这是给无底牢那人的饭。”
缇敬看着桌上的菜和两碗汤,不解道:“这些呢?”
铭惑呵呵笑道:“我和莱惑也要吃饭的。”
说完对那个筋肉虬结的守卫说:“莱惑大哥,把门打开吧。”
莱惑拿起筷子翻了翻那碗饭,确认碗中只有吃食没有夹带私物,这才走到牢房一角,打开地上的一条锁链,抬手掀开连着锁链的石板:“等你回来,我与你一同吃饭。”
“今日不必等。”铭惑笑说:“今天我不下去,由这位新来的小兄弟下去送饭。”
“喔。”莱惑对缇敬说:“快些下去,喂完饭敲敲石板,我再拉开石板放你出来。”
缇敬端着那碗饭走到石板入口,发现石板入口连着一只长长的木梯,缇敬一手端着饭,一手攀着软梯下了牢房。
他刚走下去,莱惑便合上了石板,锁链声在头顶响起,应是他们在有人进出这无底牢后,就会重新锁上石板,以免入口长时间打开,被有心人得了空子。
缇敬看了看头顶合上的石板,没多耽误的攀下软梯,在攀过长长软梯,踩到地面时,他听到了虚弱的咳嗽声。
无底牢只有一根将熄未熄的火把,微弱火光照出一小片地方。
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缇敬脚步顿了顿,然后端着饭循声走过去,这牢房又长又窄,牢房尽头竖着一只木架。
凭着那微弱火光,缇敬看到木架上绑着的那人,那人的手脚被绑在木架上,似乎虚弱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头低垂着,在缇敬走到他身前时,他才虚弱的抬头说:“有劳了。”
他虽抬着头看向缇敬,但缇敬背光而立,他无法看到缇敬的脸,他只凭缇敬带来的饭菜的香气,猜到对方是送饭的守卫。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谢清啼觉得今日来送饭的守卫有些古怪,他正想问对方是否是新来的守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谢清啼,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这样狼狈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