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啼叩首道:“臣……臣是以樊规战友的身份,求陛下免除他妹妹的罪责。”
楚安澜道:“若朕答应你,可以饶了她今日的鲁莽之举,你是否还想为她求些别的?”
魏才人仅凭一根发簪和一腔仇恨,就敢在御花园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杀人,她杀人的手段简单又容易被破,分明是一副空有胆子却思虑不周的鲁莽性子。
她父母兄长皆已身故,她城府不深又无依无靠,在这深宫之中,但凡触及别人利益,别人想用计害她,她恐怕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谢清啼听楚安澜语气,知道楚安澜对自己护着魏才人之事心有不快,也知道楚安澜如此说,只是为了嘲讽他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多,并不是真的要他开口为魏才人求些什么。
但他想起那落在战场血泥中的一截马鞭,仍是忍不住为魏才人求情:“魏才人心思单纯不善算计,臣不求陛下宠她爱她,只求陛下赐他几个信得过嬷嬷,若遇事有嬷嬷引导她,能让她在宫中安稳度过一生,那等臣死后入了黄泉,也能给他兄长一个交代。”
若谢清啼求楚安澜赐她高位给她宠爱,楚安澜可能会生出怒火。
但他没为魏才人求高位宠爱,只是想为她筹谋,让她能够平安活下去,这让楚安澜的不快略微平息了些。
“身上有伤,别跪着了。”楚安澜道:“你这么早就入宫,是来接回萧环钰的吗?”
刚起身的谢清啼,闻言又重新跪了下去:“臣早些接他出宫,以免他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
楚安澜沉默片刻,说:“萧环钰他,出了些意外。”
谢清啼震惊的抬头看向楚安澜,楚安澜伸手拉他起身,让他在方才治伤的床榻上坐下来:“昨天傍晚,萧环钰意外落水,他在水中泡了太久……”
谢清啼抓住了楚安澜扶着他的手,眼中带上了祈求之意:“陛下……”
“你别慌。”楚安澜反手去握谢清啼的手,谢清啼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楚安澜眼神暗了暗,继续说:“朕下朝时,宫人来报,说萧环钰已经醒了。”
谢清啼翻身下床:“臣去看看他。”
“站住。”楚安澜叫住了他:“他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此前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人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上的烧还没退。朕让人传了早膳,你陪朕用过早膳再去看他,也不迟。”
谢清啼眼中满是担忧:“他从未来过皇宫,又落水受了惊,臣去和他说几句话,就赶过来陪陛下用膳。”
谢清啼为萧家那小子忤逆自己,楚安澜偏不如他的愿:“你留在这里,朕让人抱他过来休息。”
晨风太凉,萧环钰高烧未退,将他换地方休息,未眠再受风寒,谢清啼不敢再与楚安澜争执:“臣陪陛下用膳,等用过早膳后再去看他。”
膳食很快就送来,其中不乏一些清淡滋补,对伤口愈合大有裨益的药膳,楚安澜让人给谢清啼盛了药膳。
上一次让谢清啼陪他用膳,还是在两年前,楚安澜看谢清啼喝药膳的样子,生出些怀念的感觉。
他看谢清啼表情平静,问道:“你不问萧环钰为何会落水?”
谢清啼放下喝粥的勺子,垂眸看着眼前的粥碗,说:“臣不敢问。”
楚安澜身居高位,早就练就了一副遇事无波澜不惊的心性,但谢清啼总能用只言片语,轻而易举的挑起楚安澜的怒火。
谢清啼这样说,分明是在怀疑,萧环钰落水之事,是自己指使的,楚安澜冷笑:“你怀疑朕?”
“臣不敢。”谢清啼说:“阿钰聪明懂事,不会贪玩落水,他会落水,必然是他人所害。但陛下若想除去这个孩子,在臣随军西征的时候,自有千种万种方法,断不必在臣回京后再对他动手。”
楚安澜冷哼一声:“你倒想的明白。但你既知不是朕动的手,又为何说不敢问?”
药膳已有些凉了,谢清啼将剩下的小半碗药膳喝完,才继续说:“陛下不说他为何落水,许是国事繁重无暇追查动手之人,或者是动手之人身份太过贵重,陛下不屑于为了萧家的一个孩子,去责罚那个动手的人。”
“胡乱猜测。”谢清啼的粥碗见了底,楚安澜让内侍又给他盛了碗药膳,又给谢清啼夹了块他幼时最爱吃的金玉点心:“推萧环钰下水的是一个宫女。这个宫女是四年前雁州知府送入宫中的,入宫后一直负责打理御花园。人已经抓了,她耐不住刑讯拷打,便招供了。”
“她为何对阿钰动手?”楚安澜见他吃完那块金玉糕点,又给他夹了块金丝芋泥枣糕,谢清啼没有拂了他的好意,夹起那糕点尝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正是谢清啼喜欢的味道。
楚安澜看他将那块糕点吃完,知道他仍如多年前那般,喜欢甜口的东西,楚安澜又给他夹了一块:“当年萧沉靖带叛军北上,途经雁城时,萧家军杀死雁城守将无数,这宫女的父亲,就死在那场战事中。她机缘巧合入了宫,却一直记着父仇,此次听说萧沉靖的儿子入了宫,便寻机将他哄到湖边,试图推他入水,将他溺死在湖中。”
萧环钰暂住的居安殿离御花园有些距离,何况他不是贪玩之人,必不会随便跑出居安殿。
宫中等级森严,一个打理花园的下等宫娥,本是不能进入居安殿的,那她是如何将待在居安殿的萧环钰骗出居安殿,然后寻机推他落水的?
萧家既然与她有杀父之仇,她为何会选择推人落水这种很可能失败的杀人方式,而不是下毒或其他更保险的方法。
谢清啼心有疑问,但楚安澜既然给了他结果,就表示此事到此为止了。
谢清啼吃完那块糕点,提出要去看萧环钰,楚安澜这次没有拒绝,还让人提前备好马车,若萧环钰醒来,谢清啼可随时带萧环钰离开。
谢清啼准备离开时,楚安澜又道:“西戎六国的使者,十日后便会带贡品入京,那些贡品除了美玉宝石,还有几只西戎特有的白虎。”
皇家猎场养了许多狼虎狮兽,但却没有白虎。所以白虎此物,楚安澜没有见过,谢清啼更未见过。
楚安澜说:“那些白虎会被安置在皇家猎场的兽圈中,等白虎安置好后,你随我去猎场看那些白虎风采吧。”
“臣遵旨。”谢清啼对楚安澜施了臣下之礼,便去居安殿看萧环钰。
谢清啼去居安殿时,刚用过退烧药的萧环钰睡得正沉,谢清啼在宫中陪了他一日,等傍晚时萧环钰的烧退了不少,谢清啼才带他离开皇宫回了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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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那些鸟鸣声看似与寻常鸟叫并无二致,但萧沉靖却从中听出几道熟悉的声音来。
以鸟鸣声传话,这是萧家暗卫特有的传话方法。
五年前这一处山庄尚未建好,他被楚安澜关在了皇家的死牢中。
萧家暗卫青青曾寻机潜入牢中与他相见。
萧沉靖拒绝青青要带人劫狱的计划,他告诉青青,如今萧家遭受重创,他此时纵然脱离此地,也不过是一只难以成事会被楚安澜紧紧追杀的丧家之犬罢了。
所以不如被关在楚安澜的地盘中,这样可以让楚安澜放松警惕,也可以给隐在暗处的萧家暗部,换取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青青告诉他,曾常伴他身边的谢清啼,是楚安澜的人。
如今萧沉靖兵败被囚,楚安澜以谢清啼暗中助帝师平叛为名头,赐谢清啼金银珠宝无数,还赐了谢清啼一处京中宅邸,并亲自为那处宅邸赐了匾额。
青青曾问过他,要不要趁机杀了谢清啼这个叛徒。
萧沉靖告诉青青,他要留着谢清啼的命,因为谢清啼对他另有他用。
他嘱咐青青不可再冒然出手救他,此后需隐在暗处,按他们此前商定好的计划行事。
想当年,在与楚安澜的平叛大军决一死战前,萧沉靖已料到失败的局面,在出战前,他已吩咐过萧家亲卫,若此战失败,他又能留的性命。
这些亲卫不可出面营救他,他们需藏在暗处,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各地起事,起事时不求获胜,只要将事情闹的足够大,让楚安澜知道萧家势力没有尽灭即可。
只要萧家的势力无法尽灭,楚安澜便不会杀他。
之后果真如他预判那般,萧家兵败,他虽留下了性命,但却被关在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山庄中,萧家的众杀手试了几次,发现不仅无法混入那些守卫山庄的侍卫中,反而因为行迹暴露而折了几名好手。
萧家一些按捺不住的旧部,在强攻山庄不成后,便试图混入守卫中伺机救人。
但后来却发现,他们不仅无法混入那些守卫山庄的侍卫中,反而因为行迹暴露而折了几名好手。
之后他他们之后便不再尝试,而是按萧沉靖此前吩咐那般,蛰伏起来,于暗中培养萧家势力。
此前萧沉靖曾安排了几件事,每件事都可用鸟鸣的长短和节奏告知谢清啼。
若萧沉靖觉得时机已到,同意他们着手行事,可以让炊烟中断重燃反复三次。
若不同意,在中断重燃反复两次后,直接断了炊烟即可,传暗语的人在两盏茶后见不到炊烟重新燃起,便可确认萧沉靖否了他们的提议。
这种方法虽然隐蔽,但山庄守卫大都是机敏之辈,若传信次数太多,难免不被守卫发现。
因此这种传信的方法,在三年来也只用过寥寥数次而已。
此时听出那自然的鸟鸣中,掺杂了暗卫的暗语,萧沉靖在院中静静听了片刻,为防止萧沉靖误听,那段暗语反复响了三次。
萧沉靖确认他们要传信的事情,进入厨房点燃了灶中火,以炊烟示意他们,自己已然知道他们来此传信。
炊烟升起,那传递暗语的鸟鸣声又响了一遍,这次的节奏和声调与前三次无疑。
萧沉靖听懂他们请示的事情,他按约定那般,中断炊烟复又重燃,如此反复三次,然后彻底熄了灶火,将自己的意思传了出去。
暗号声再度响起,他们用暗号告知萧沉靖,他们已收到了萧沉靖的指示。
群鸟入巢,林中慢慢安静了下来,萧沉靖看着外边越来越浓的夜色,挑眉露出了些笑意:隔了这么久,那蛰伏在西戎的暗卫,终于等来了动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