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啼不知道,萧沉靖已经疑心他带伤来此,是要和楚安澜做一场苦肉计的局,好从萧沉靖这里骗取些有用的消息。
他听萧沉靖说可以将萧环钰交给故友,只觉得如今萧环钰有了合适的去处,谢清啼心中有些轻松起来,他向萧沉靖承诺道:“王爷放心,我会藏好你的手书。”
“好。”扶谢清啼躺下休息后,萧沉靖起身去厨房找张仁。
张仁正在过滤药渣,他将滤出的半碗止疼药交给萧沉靖时,嘱咐道:“这药能止疼,但有助眠的作用,喝下后会陷入昏睡。”
萧沉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这药凉后了会影响药效吗?”
“不会。”张仁回答,然后取过清水清洗罐中药渣。
“谢清啼还需要我照顾。”萧沉靖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药,道:“既然放凉后对药效没影响,那这药我暂且留着,等晚上谢清啼入睡后我再喝吧。谢清啼方才醒了,劳烦先生去看看他的情况。”
“好。”张仁放下手中药罐,离开了厨房去照看谢清啼。
待他离开后,萧沉靖在灶膛中捡出一截细小焦黑的木柴,又拿出袖中藏着的一条软布,用柴棒在布条上写下了几行话。
写好之后,他将那截布条收好,然后返回了卧房。
卧房中,张仁正在检查谢清啼身上的伤。
萧沉靖问道:“这伤药隔多久换一次?”
“这药的药效能维持半日,暂且不用换了。”张仁道:“谢大人身体底子好,等我再熬一帖药给谢大人,谢大人的烧就该退去大半了。陛下吩咐过,等谢大人退烧后,让我尽快带谢大人回城。”
张仁说完,从药箱中取出各种药包,开始为萧沉靖配药。
等他带着配好的药去厨房熬制,萧沉靖将袖中的布条取出来递给谢清啼。
软布上写着向胡不易托付萧环钰的事,谢清啼看完手信,将手信交给萧沉靖:“王爷,将他裹在我包伤口的布中吧。”
“如果这手信不小心落入楚安澜手中,你只推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就好。”
萧沉靖展开绕在谢清啼腹部的软布,将这截写了手书的软布垫在了伤口外的软布上,然后又拿起之前展开的那段软布,将他的伤口重新包好。
包好伤口,确认那手信不会露出来后,萧沉靖起身道:“你白日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再去给你煮些粥。”
萧沉靖去厨房煮粥时,张仁已清洗好了之前为谢清啼熬药的罐子,把给萧沉靖配的药放了进去,他在用几块石头堆起的简易药灶下点了柴,这才腾出手来去看萧沉靖胳膊上的伤。
萧沉靖给灶中加了火,挽起自己的衣袖,张仁解开萧沉靖胳膊上包的软布,确认那伤口已不再流血后,他道:“这伤口比谢大人的伤还要重些,这几日切记及时换药,不可让伤口沾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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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啼休息了半宿,因高烧口渴而醒了过来,他醒来时,体热已退去了八九分。
张仁看谢清啼喝下刚熬制的药,便要查看他的伤口。
谢清啼阻止了他:“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五年前,萧家叛军尚未被平,两军交战正酣,潜伏在萧家两年的谢清啼,被一顶挡风软轿抬回了宫中。
他回宫的时候,两侧锁骨尽断,肋骨也断了四五根,除了断骨的伤,他满身刑囚伤痕,后背对着脊骨的地方,还有几处被尖锐之物反复刺破的伤口。
谢清啼受伤太重,张仁带着太医院的人治了他两个多月,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他一条命。
谢清啼醒来后,张仁得了楚安澜的吩咐,继续亲力亲为的照看他的伤,那时谢清啼服药换药都很配合,从未如今日这般抗拒张仁为他看伤。
他这讳疾忌医的举动有些反常,若是以往,张仁会坚持为他看伤,但他此次是带着楚安澜的任务前来的,因此没有再坚持,只是接过空药碗,嘱托道:“谢大人这几日还是要小心些,不要让伤口沾了水。”
谢清啼看着起身整理药箱的张仁,慢慢的感到有些昏沉,他维持着一丝清明,问道:“王爷在哪里?”
“他在厨房煮粥。”
谢清啼撑着床榻坐起身:“帮我请王爷过来。”
张仁去厨房时,萧沉靖正刚起了一碗粥,闻言端着粥碗,随他去了卧房。
待二人进入卧房后,发现谢清啼却已然沉沉睡去。
张仁在方才的药中放了安眠的药材,所以谢清啼才会在服药后昏睡过去。萧沉靖似是不知张仁所为,他放下粥碗,伸手探过谢清啼额头,对张仁道:“他怎么又昏睡过去了?”
“谢大人随魏将军班师回朝后,还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如今受伤发热,往日里的疲惫劳累一下子涌上来,免不了要多睡些觉好好补补。”
张仁这样解释,萧沉靖不置可否,他端起粥碗说:“那就让他好好休息,我将这粥温在锅中,等他醒来再用。”
若等谢清啼醒来,张仁便该带他回宫了,等返回宫中,自有无数珍贵药膳送给谢清啼滋补,他并不需要萧沉靖为他温煮什么普通白粥。
张仁对萧沉靖这个犯上作乱的叛贼并无好感,但也不会随意招惹他,所以心中想得通此事,却没有开口提醒,只是点头应道:“那我就在此处照顾谢大人。”
萧沉靖离开后,张仁看着床边那团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染血布条,又想到谢清啼之前阻止他查看伤口时的抗拒表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萧沉靖这叛国贼,真如陛下猜测那般,在谢大人裹伤的软布上写了手书,而谢大人又同意帮他带手书出去?
陛下如此倚重谢大人,谢大人却帮着这贼子向外传消息,谢大人糊涂啊!张仁叹了一口气,他轻唤了谢清啼几声,沉睡的谢清啼并无回应。
确认张仁犹豫片刻,然后掀起谢清啼身上薄被,伸手去解他绕了满身的素色裹伤布。
软布层层解开,在解开他腰腹间软布时,张仁发现那里夹着一段写有字的布条,他忙将布条拿起,将布条上的话默念几遍熟记心中,然后将布条重新包了回去。
不多时,萧沉靖返回了卧房,二人照看了谢清啼一个多时辰,睡足了觉的谢清啼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萧沉靖去厨房温了粥送过来。
白粥滋味寡淡,连一块佐饭的咸菜都没有,谢清啼却如食珍馐美味,将那晚比昨日浓稠许多的白粥喝了干净。
等他喝完,萧沉靖说:“谢清啼,我这里条件简陋不易养伤,你回去吧。”
谢清啼知道自己不宜逞强,便应下了他的话。
张仁心中藏着秘密,他唯恐长留此地被萧沉靖发现端倪,只盼尽快离开。
闻听此言,张仁急忙站起身来,道:“来时的车马一直候在山庄外,随时都可以离开。”
萧沉靖看他慌张的模样,道:“劳烦先生安排了。”
张仁出门去安排车马,萧沉靖嘱咐谢清啼:“你直接将手信带给胡不易,他不一定信你。城东有一处无极道观,观主赵无极曾随我见过几次胡不易,胡不易见他送信,更容易相信这信是我写的。”
谢清啼问他:“我如何确认他的身份?”
萧沉靖道:“你先确认他的右臂上是否有一处梅花刺青,若有刺青,你再和他对一对暗语,你说“人背信则名不达”,他若能回你“言不信者行不果”,那便表明他就是赵无极本人。”
背信弃义之人会遭人鄙夷唾弃,而背叛了萧沉靖的自己,不就正是这背信弃义之人吗?
这暗语让谢清啼心中泛苦,但他迅速收起这种情绪,说:“我会找时机把王爷的手信传给他。”
萧沉靖扶他起来,又嘱托说:“万事小心。”
“王爷也要保重。”
此次离开,不知下次再相见时,要等到何年何月,谢清啼心有不舍,他伸手去抱萧沉靖,萧沉靖虽未推开他,却也没有回手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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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药效未退,马车的晃动节奏又十分催眠,谢清啼被晃的昏昏欲睡,但心中念着萧沉靖的手信,便一直坚持着不敢入睡。
在马车进入皇城后,他让张仁送他回谢府。
张仁道:“陛下吩咐,要将谢大人带入宫中修养。”
谢清啼看了看马车外空无一人的街道,道:“天还未亮,宫门此时应该还未开,我入宫多有不便。陛下若是责怪,张太医只说是我坚持如此即可。”
说完便起身开了马车门。
张仁知道他的打算,也知道谢清啼是极有主见之人,他既主意已定,凭自己的身份,是没办法阻拦他的,张仁怕他跳车受伤,忙让车夫停了马车。
马车停下,谢清啼跳下马车,然后走入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