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爷爷赶着生产队的马车,把杨军送到口里郭力庄火车站。
五十里不太平整的公路,爷爷吆喝着大青马紧走慢走,赶到郭力庄火车站时,已是上午十点。
再有二十分,从山西大同开往北京的258次列车就进站了。
杨军和爷爷没有太长的时间告别,他从马车上把提包取了下来,提在手上。回过头来对爷爷说:
“爷爷,我走了,你路上慢些,不要太着急的往回赶,今年中秋节回来看您和奶奶!家里有事,给我去信”
杨段景没有太多的话,他的孙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独自闯荡江湖了。但他还是不放心的对杨军说:
“在北京倒车,就别回家了,时间不允许,回家也见不上你的父母。早点回单位吧。昨晚你奶奶把咱们口外的特产油煮糕,豆腐皮,粉条,瓜子,杏干给你装了一提包,回去后分给你的同事,同学。尤其是你苏妈妈。在北大荒好好干,爷爷奶奶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时站台上响起了258次列车刹车的声音。
杨军冲爷爷点了点头,向站台走去。
杨军听爷爷的话,和上次一样,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他预感父母应该很快回家,他怕误了回学校的时间。
之前因为回伊兰屯和处理瞎眼老道的事和学校请了好几次假。
新的一年,又马上面临的今年毕业分配,他不想再无缘无故的旷课,给学校留不好的印象。
杨军在北京永定门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北京开往哈尔滨的列车就进站了!
初四,还不到上班的时间,列车上的人不多。
7号车厢还有几个空座位,杨军提着提包走了过去。
很有礼貌的问了一下坐在对面的一对青年男女。
对面的男青年听到杨军的问话,抬起了头。
杨军惊奇的发现,这位高大的男青年,竟然是农7师红色瑞金造反兵团的司令常红兵。他身边的女青年是兵团的宣传部长阮珊珊。
常红兵和阮珊珊同时也认出了他。
两人都站了起来,常红兵热情的握住杨军的手说:
“杨军啊,这么巧!你这是回家探亲还是出差”?
旁边的阮珊珊看了常红兵一眼埋怨道:
“红兵,你说什么呢?谁大过节的出差,肯定是回家探亲”。
刚过了年,常红兵和阮珊珊都穿着崭新的绿军装,没有红领章,没有红色的五角星,崭新的绿军装穿在他俩的身上,特别的别扭。
常红兵好像是吃胖了,脸上的那道疤痕没有以前的明显,阮姗姗的两条羊角辫儿也不见了,头发也变长了,非常柔顺的披在肩上,脸颊还是那样的稚嫩。
杨军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回哈尔滨的列车上,能碰到常红兵和阮珊珊?
他腼腆的笑了笑说:
“原来是常司令和阮部长啊,我也没想到会是你们?我回张家口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在张家口过的春节”。
杨军没有提到他的父母亲,他的父母就是被他们这些所谓的造反派关进劳改农场的,和常红兵阮珊珊提自己的父母亲。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常红兵还是那样牛逼气派。他把杨军让到对面的靠椅上,随手把一包中华烟扔在了茶几上,说:
“杨军,抽烟,别客气”。
说实在话,杨军还真不情愿和他俩坐在一起,他们根本没有共同的语言。
之前,杨军和他们接触过几次。
那也是为张海波少受他们这些人的折磨,如果刚才看见常红兵和阮珊珊在这儿做的。杨军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既然坐过来了,怎么也要把气氛搞得活跃点。
想到这儿,杨军把提包放在头顶上的行李架上,故作轻松的拿起常红兵扔在桌子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他翻着兜子在找打火机,常红兵已把火点着,给杨军递了上去。
点着烟后,杨军轻轻的吸了一口,咳嗽了起来。
常红兵笑着对杨军说:
“兄弟,你来北大荒支边快一年了吧,怎么还是个学生的样子,一点都没把东北男人抽烟,喝酒,泡女人的豪爽劲学会。你抽不了烟就别抽了,别糟蹋了我的中华烟。我的中华烟还是过春节去杭深同志家拜年,杭深同志赠送给我的呢”?
杨军笑了笑说:
“既然是杭深同志赠送你的中华烟,我还是抽吧,我也沾沾中央领导同志的光”!
常红兵大笑道:
“杨军,你真逗,我就喜欢你这点儿,你要是抽不了就别抽了,吃糖吧,我这里有高级牛奶糖。对了,忘告你了,我和阮珊珊同志这次回北京,把婚结了,我们组成了革命的家庭。我们决定回北大荒后,还要在伊春县城办几桌酒席,到时候给你去电话,你可一定要参加啊”!
说完,常红兵对阮珊珊说:
“珊珊同志,快把咱们的喜糖拿出来,让杨军分享一下咱们的幸福”。
说完后,常红兵开心的笑了,笑的特别灿烂。那道丑陋的疤痕被堆起来的笑容给淹没了。
软姗姗轻盈的站了起来,从头顶上的行李架上把挎包拿了下来,取出个方形的铁盒。
从里面捧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奶糖奶放在列车上的茶几上。
看似冷漠高傲的阮姗姗,美好的爱情,焕发出了她身上女性特有的娇羞和柔媚。
她给杨军剥了一块奶糖,温柔的对杨军说:
“杨军,别抽烟了,吃糖吧,你是红兵的救命恩人。他经常和我念叨你,如果当初不是你救他。我们北大荒的文化大革命就少了一面红旗。
说到这儿,阮珊珊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看了看左右,向杨军问道:
“杨军,就你一个人啊,梅怡没有跟着你吗?你们的爱情故事在北大荒可是家喻户晓,你不会一个人回张家口过年,把你的女朋友扔北大荒吧”!
杨军没想到阮珊珊会提起梅怡来。他不想把他人生最失败的事告诉常红兵和阮珊珊。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太长,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永远不会把心贴在一起。
想到这儿,杨军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说:
“阮部长,是我一个人的回的张家口。我去新海湖干部学校读书后,和梅怡的联系就少了,中间就写过两封信。回张家口过春节,我就没告诉她”。
听了杨军的话,阮姗姗稚嫩的脸颊变得通红,激动的说:
“杨军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的批评你,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们走到了一起,结成革命夫妻。你去干部学校读书?成了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干部,是不是嫌弃梅怡!
要做北大荒的陈世美,我可要组织红卫兵去你们干部学校批斗你”!
阮姗姗初中还没毕业,就来北大荒做了一名知青。近十年的青春追求和病态的扭曲,真诚和虚假复杂的纠结在一起,极左思想就这样扼杀一个女性本应该具有的美丽。
成了十年运动催生下的一个怪胎!
软姗姗的一番话让杨军哭笑不得。
他真想反击一下这位左的可爱的姑娘
旁边的常红兵说话了。
“杨军,你真和梅怡分手了?分手就分手吧,以你的武功,你的才貌。去哪儿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伴侣。农7师几万知青,美女海了。我听师部的一位老知青说过,你们农27来北大荒是带着一个魔咒来的。这个老知青说的有点夸张。应该是从27连招收女知青算起,27连才有了这个魔咒。27连之前搞对象就没有成功的先例,五八年刚招收女知青时,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明令禁止知青搞对象。可是知青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是激情似火的年龄。兵团越是禁止,知青们越是要搞。有的知青为了搞对象还挨了处分,关了禁闭。那时候农27连搞对象的知青就很多。可是无论如何偷偷摸摸的搞。到头来就是成不了一对。后来,随着知青们的年龄越来越大,返城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兵团对知青们搞对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的不那么严了,只要别整出了事儿就行。如果确实需要结婚,准备在北大荒扎根的知青,兵团还提供方便。有了兵团这样的默许,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各农场连队,陆陆续续的都有在北大花结婚成家的知青。
你们农27连就有好几对知青,在光明正大的谈恋爱,可是就没有一对成功的。这其中包括你们27连的连长侯福来和刘晓萍,你们的指导员张海波和东方晓晓,他们的感情笃深。知青们都说,他们一定能成。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成,刘晓萍死了,剩下侯福来决定当坐地炮,扎根北大荒干一辈子。张海波成了右派分子。东方晓晓找了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农垦。你和梅怡走不到一起,也不足为奇,27连的知青就没有人能打破这个魔咒的”。
杨军听常红兵说东方晓晓找了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农垦。
感到惊奇,他觉得东方晓晓不是常红兵说的那一类人。
东方晓晓和张海波感情深厚。虽然他们分手了,东方晓晓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找对象。
想到这儿,杨军向常红兵问道,“大哥,你听谁说的东方晓晓找了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农垦。参加过抗日战争,至少也得四十多岁吧,比东方晓晓大十几多岁,依东方晓晓的个性,她不会自暴自弃的”。
常红兵往地板上弹了一下烟灰,不屑一顾的说:
“兄弟,你以为东方晓晓是什么烈女,忠贞不渝吗?她准备嫁给老八路,在农7师都快成新闻了,你在干部学校读书,对这件事不知情。听说东方晓晓嫁给老八路是有条件的,首先要恢复她在27连时的职务。把她表叔孙启民结合进师革委会。
边不知常红兵是什么想法,他把东方晓晓提的条件丢了一条,那就保释被关押的张海波。
常红兵没提,杨军却为指导员的处境鸣起了不平。
他为东方晓晓的做法感到不理解。
既然东方晓晓不管。他就应该向指导员伸出援助之手。
张海波是他来北大荒后的良师益友!现在张海波落了难。他不能不管。
想到这儿,杨军平静的对常红兵说:
“大哥,求你个事,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常红兵看了一眼杨军,说道:
“兄弟,你说吧,什么事?只要大哥能办到的,就一定帮你,你我当初萍水相逢,你把我救下。我发过誓,以后一定要还你个天大的人情”。
杨军能看出来,常红兵不是在说客套话,想了想,便说道:
“大哥,当初我们27连指导员张海波的案子,是由市政保处和你们红色瑞金造反兵团联合办的,就因为他说错几句话,你们就把把他打成右派分子,还被关押了起来,我觉得张海波的案子办得重了。大哥,你在农7师说话很有分量,我想让你回到师部后活动一下,给我们指导员一个机会。把他保释出来”。
听了杨军说的话。常红兵觉得刚才把话说的大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初揪斗张海波。是往下整农7师的师长孙启明。现在孙启民靠边站了。在揪住张海波不放就没有道理了。虽然张海波的案子是王实秋亲自抓的,凭他和王实秋的私人交情。王实秋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现在杨军求到自己的身上,何不给杨军个顺水人情!
常红军沉思了片刻,说:
“张海波的案子是市革委会主任王实秋亲自抓的。要想让张海波彻底恢复自由比较困难。如果不声不声不响的把张海波保释出去,就等于承认师政保处把案子办错了,等于自己打自己脸。王实秋是不会这么做的,既然兄弟你今天又和我提起了这件事。兄弟,我给你这个面。我佩服兄弟的侠肝义胆。我回师部后就去找王主任,想办法把张海波。保释出来。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和王主任商量,先把张海波下放到某个农场和连队,接受知青的监督劳动。
把政保处给他定的敌我矛盾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观察上一段时间,如果张海波表现良好。就解除他的监督劳动。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结果,我们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说到这儿,常红兵拍了拍杨军人肩膀又说道:
“兄弟哥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张海波虽然有恩于你。你做到这步,也算对得起他了,别再为他的事操心了,哥会帮你这个忙得。来,抽烟”。
说着常红兵又把他的中华烟拿起来,抽出一支,递给了杨军!
杨军是初五的早上到达明山县城的。
在哈尔滨中转时,常红兵说要去市里看一位朋友,要在哈尔滨下车。
杨军也没说什么,叮嘱常红军回到师部后一定要先把指导员的事办了。
和常红兵阮姗姗互道珍重后,杨军看着常红兵,阮姗姗很快就消失在了哈尔滨寒冷大街上。
杨军回到明山县城后又赶上了大雪。
白皑皑的大雪把明山县城厚厚的盖了一层。
关外下雪和关内下雪不一样,关内的雪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不太寒冷,有时还很温暖。
关外下雪就不一样了,从天而降大雪,十有八九是雪粒子,并且还伴随着呼啸的大风,像鬼嚎一样!雪粒子被风吹起四处乱窜。抽的人脸生疼。
火车站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春节过后来明山上班的生产建设兵团知青,不论是男知青,还是女知青,头上都捂着一顶狗皮帽子,穿着厚重的棉衣。嘴里喷着白色的雾气,
杨军站在候车室的门口,心中犯起了嘀咕。他不知是回新海湖干部学校,还是去八一农大苏妈妈家!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糟了,最后一趟开往新海湖干部学校的车已经开走了!
看来也只有去苏妈妈家了,和苏妈妈分开有一个多星期了。
他也挺想苏妈妈和大姨的,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决定去苏妈妈家。
顺便给苏妈妈和大姨拜个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