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君在很多个梦里梦到过这个女子,他实在是太脆弱了,他总是在不停的泪流满面。
他总是在不断的撑着,告诉自己,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不能倒下去。
他很羡慕姜昀,有一个老爹可以替他遮风挡雨。
可他温北君没有,他只能一个人在原地,无力的哭泣。
他还是会在无数个夜里哭泣的少年,他还是会怀念很多人。
哪怕此时的光景看起来那么不真切,他也仍然希望多停留在这个时间一会,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看眼前的这个女子。
“北君,你今年多大了。”
温北君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和自己说的,而不是对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说的。
“娘。”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娘字,可这几乎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说过这个字了。
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他好几次试图把自己的嘴角提上去,笑着和这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娘说自己过得很好。
“娘,我,我马上就三十了。”
“原来娘已经离开你十多年了啊。”
女子抬起手想要抚摸温北君的脸,可终究是放下了手。
温北君的眼眶泛红,他渴望着那只手的触碰,仿佛那是能驱散他满心孤寂与疲惫的力量。
“娘,这个大哥哥怎么也喊你娘啊。”
是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瞪着一双还没有被尘世污染的眼睛,看着女子。
女子笑了笑,“他啊,他不就是你吗?”
“大哥哥是我,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我长大的样子对吗!”
孩子有些惊喜的喊道,“原来我长大了长这个样子,大哥哥,哦不,长大的我,我成没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有没有保护好娘!有没有赶上族兄啊。”
“当然了,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全天下都在传颂你的名字,所有的敌人都在畏惧你,你一直在为了族兄的理想而努力,但是…”
孩子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温北君和女子两个人。
早就被他压在心底的来自童年的回忆被重新翻了出来,他无数次试过忘记,他想告诉自己自己过得也很好,希望让娘放心,可是他做不到。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真的无法在这个女子面前装下去,好像一瞬间卸下了所有伪装,这一刻他不再是背负了上万条人命的温北君,也不再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天殇将军,他只是在河毓郡的温北君,只是那个在爹娘膝下承欢的孩提温北君。
“娘,这些年,我,我真的好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温北君好像是怕女子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加快了语速,快到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却不停的说着。
“娘,我真的寻了个好媳妇的,您快看。”
“娘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嫁给你,你可不能让人家受苦啊。”
“娘,族兄死了,嫂子也死了,就连温鸾和温鹭也死了。”
“娘,族兄有个女儿,叫温鸢,长得和族兄还有嫂子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带着的。”
“娘,后来我去过了很多地方,去过虞州,去过沧州,去过燕国的白狼山,无支山,我还去过咸阳。”
“娘,族兄安排我去了军中,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纨绔了,我现在让天下都知道我温北君了。”
温北君就像个和娘亲炫耀的孩子,不断的说着话,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温北君,但是眼角却不断有泪滴下。
“娘,如今我做了将军了,可以给您买很多很多东西,什么补品药品,如今我都买得起,哪怕是万两黄金,我也…我也…我也买得起的,不可能会像以前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您躺在床上,明明有药可治,却买不起药。”
男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娘,您能不能回来啊!”
可是没有人会回应他。
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原地,眼前的孩子和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是刚才孩子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比起前两个都要简单,也更要重要的问题。
他没有保护好娘。
他只能看着娘在病榻上被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娘就这么离开了他。
碧水早就醒了,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男人。
如果说有一条河横贯东西,那只能是淮河。淮河从会稽郡旁的会稽山起,流过河毓郡,流过汉国,流过宋国,流过越国,终是奔流到海。
都说着淮北为枳,淮南为橘。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温北君大口大口吃着橘子,他很久没有吃过橘子了。除了早就离去了的娘,再也没有人给这个早已站在魏国权力顶点的将军买一个橘子吃。
“碧水,刚才真的不是做梦,我真的看见娘就在前面。”
“嗯嗯,不是做梦的。”
碧水知道,温北君不是太过于脆弱,只是比起自己,男人曾经拥有过太多的亲人。自己只有一个娘亲护着自己,而温北君曾经是被伯父伯母,爹娘,族兄,还有嫂子宠着的幼子。
按理来说,这种幼子往往会成长为纨绔或者是废物,而温北君偏偏长成了一个可以遮天蔽日的顶梁柱。
中间经历了多少,碧水清清楚楚。她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可以把曾经的温北君变成如今的温北君。
温北君跪在城东,再往东不到五十里,就是他的故乡,河毓。那里有着所有他怀念的人,还有承载了他一切回忆的家。
可他不能再过这五十里了,起码不是现在,现在他是过不了这五十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