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毒了！
姚广孝那和尚，竟然想在这个时候，重新煽动风潮，再度掀起反对新政的浪涛？
王纯第一个失声：“恩师，这……为何又要反新政？我们之前不是已经……”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之前的反扑声势浩大，最终却被苏尘压了下去，现在重蹈覆辙，意义何在？
郁新也紧锁眉头，低声道：“是啊，恩师，此举是否太过反复无常了？姚广孝到底意欲何为？”
这步棋，他们看不懂。
然而，李善长却缓缓抚着胡须，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对猎物即将落网的欣赏，也带着几分老狐狸嗅到血腥味的兴奋。
“反复无常？”
李善长轻轻重复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要的，就是这份反复无常！”
他抬眼扫过众人，眼中精光闪烁。
“若非姚广孝想出这等绝户妙计，眼下这局面，老夫还真不知该如何破局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现在反新政，才是真正掐住了七寸，是最佳的选择！”
见众人依旧困惑，李善长耐着性子点拨道：
“你们想想，如今的新政，是谁在台前主持？”
众人恍然。
不再是那个根基深厚、手段莫测、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安国公苏尘了。
而是……
“是新立的皇太孙，朱允熥！”李善长一字一句道。
“朱允熥是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罢了！”
“在天下人眼中，他算得了什么？他有什么威望？有什么根基？”
李善长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苏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这位皇太孙，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将反对新政的怒火，全都引到这位皇太孙的身上……”
“只要声势造得足够大，让天下人都觉得新政苛暴，民不聊生……”
这时，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丝幽冷的寒光。
“你们觉得，上位会如何想？”
“他老人家，怕是非常乐意见到，有人替他敲打敲打这位刚刚捧上去的皇太孙吧？”
“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担得起这大明的江山！如果真不行，上位还是会让朱允炆继位的……”
李善长轻轻敲了敲桌上的密信，发出一声轻响，仿佛是敲响了丧钟。
“此计，看似反复，实则狠辣无比，直指要害！”
“这，才是上乘的谋略啊！”
密室内，
死一般的寂静。
夏恕、王纯等人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看向李善长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
姜，还是老的辣！
姚广孝毒，而能瞬间领会并欣赏这份毒计的恩师，更是深不可测！
皇上那边，的确是更喜欢朱允炆，这次把朱允熥扶上去，完全是被逼的！皇上那种人当然是不高兴的，如果全国民意反对，他当然乐意尊从……
……
次日。
天光才蒙蒙亮，一场无声的风暴便已悄然席卷大明。
李善长那只蛰伏的老狐狸，终于动了。
他手下的门生故吏，如同一张铺开的大网，再次将“反对新政”的口号，撒向了全国各地。
州府的官衙里，乡间的学堂内，那些刚刚消停没几天的士绅读书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
风向怎么又变了？
前些日子不是说安国公圣眷正隆，新政乃是国策吗？
这到底是要反，还是不反？
一时间，许多人都有些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但混乱只是暂时的。
自古以来，最容易被理解的，往往不是煌煌大道，而是那曲折幽深的阴谋诡计。
很快，大多数人便咂摸出味儿来了。
这次……不一样了。
矛头，不再是那个功高盖世、手段莫测的安国公苏尘。
而是新晋的皇太孙，朱允熥！
哦——原来如此！
许多人心中恍然大悟，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
苏尘是块硬骨头，啃不动。
可这位十四岁的皇太孙，不就是个软柿子么？
捏他，总比捏苏尘容易得多吧！
于是乎，刚刚平息下去的舆论浊浪，再次汹涌而起。
这一次，浪头更高，来势更猛。
无数的奏疏、文章、坊间流言，如同雪片般飞起。
表面上，依旧是痛斥新政如何苛暴，如何与民争利。
但字里行间，那含沙射影的意味，谁都看得明白。
皇太孙朱允熥，俨然成了苏尘的替身。
一个用来承受天下怒火的靶子。
挞伐之声，日甚一日，从未停歇。
那些原本支持苏尘、支持新政的人们，再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他们看得分明。
这道菜，根本就没换。
换的，只是那个即将被推上祭坛的替死鬼！
而那个替死鬼，正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未来储君——朱允熥。
……
吴王府。
如今已是东宫。
但这座宫殿，却显得异常冷清。
朱允熥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只觉得手脚冰凉，坐立难安。
成为皇太孙，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里，日子平静得可怕。
皇爷爷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朝堂上的大臣们，见了他，也只是毕恭毕敬地行礼，客气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那眼神里的疏离和淡漠，他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真正把他当成未来的皇帝。
没有人，真正把他当回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难受得几乎要窒息。
他想去找苏尘。
去找那个一直以来为他遮风挡雨，指引方向的“亚父”。
可是，安国公府的大门，早就紧闭了。
苏尘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朱允熥只能一个人，闷在这座华丽却冰冷的宫殿里，像困兽一般，焦躁不安。
这几天，外面那些攻击新政的言论，如同潮水般涌来。
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感觉到了。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只是这一次，那恶意不再指向苏尘，而是……指向了他。
一个模糊而晦涩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悄然从心底钻了出来。
挥之不去。
难道……
难道我真的……上了安国公的当？
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所以才“以退为进”，把我推出来……
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允熥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