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几欲昏迷之际,跌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被人用披风兜头给罩了起来。
马背颠簸,常念在黑色的披风里捂着肩膀,那支冷箭射偏了一些,贯穿进左肋下几寸处。
马背上的每一下颠荡都让她多了一分痛楚,即便睁着眼,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她痛得几欲作呕。
常念攥紧了身前人的衣襟,浓重的血腥气让她无法辨清救她的人是谁。
她艰难开口,“李洵舟……是……你吗?”
马背上风声呼啸,隔着一层披风,常念被他揽在怀里,只感受到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和浊重的呼吸。
手上一松,她堕入了无边地黑暗中去。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卧榻上的青色帐顶。
窗外的天色已经昏黄,常念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又勾起脖子看向伤处。
箭矢已经取出来了,从右肩到左腋下,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因为胸前有裹布在身,上身只穿了一件交领中衣,中衣的带子未系,只虚虚地交叉掩着。
她一起身,松掩着的衣襟就敞开了怀。
常念猛地心惊,连痛也忘了,支着右臂挣扎着撑起身子。
伤处似乎又生出一颗心脏,随着她动作的牵拉,突突地跳疼起来。
床榻不远处的案桌旁坐了一个人,见她醒了,站起身走近道:“别乱动,才止住血。”
常念额头上淋漓的虚汗流到眼睛上,她勉力眨了眨眼,待看清来人后,才脱力地跌回枕头上。
纯王一身月白色锦袍,两肩挺挺,面上仍旧是淡淡的神色,低垂着眸子看她。
“顾大人,本王提醒过你,要小心些。”
常念蓦名松了口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哑着嗓子笑了笑,“是殿下救了我?”
纯王没吭声,负手踱开,倒了杯水复转身走到榻前前,见她起不了身,搁下杯子扶她倚在靠垫儿上,才又把杯子递到她嘴边。
常念失血过多,人仿佛虚浮在半空,甫一坐起来有些头晕,眼前蒙着一层乱麻似的白翳,身子不由地晃了晃。
纯王轻叹一口气,“取箭的时候用了麻沸散,麻药尚未褪尽,可能会头晕。”
他撩袍坐在床榻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从她背后绕过手臂把水递到她嘴边。
常念被他圈在怀里,纯王身上甘松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上来,她有一瞬间的心慌意乱,但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不是讲男女大防的时候。
她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把那一盏茶喝尽了。
她轻喘了几口气,仰起脸问他。
“是殿下派的人救的我?”
纯王在她头顶点了点头,抬手帮她把留在嘴角的水珠拭掉,做完才发觉不妥,清了清嗓子道:“母妃当初派他们刺杀你,这次也算偿还了欠顾大人的命债。”
常念神情木然,虚弱道:“是明勇军?”
纯王扶着她重新躺回枕头上,拿起帕子缓缓把她额头上的冷汗拭干。
“母妃死后,我已经让这些人各自归乡安家了,只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府上。”
当初这帮人受蕙贵妃的指派,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和济王都暗中调查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全无半点踪迹,原来竟是被纯王遣散了。
今天这些人又把她从鬼门关上给拽了回来,还为了救她而丧了命。
常念仰在枕上,闭着眼颤声问道:“殿下为何要救我?”
纯王低头看着她,良久反问道:“顾大人,你为何不杀我?”
他手里握着她这样惊人的秘密,以她的脾气,她早该暗中除了他。
母妃死后,两人做的交换其实早已经作废,虽然他仍像过去十三年一样,当她是个无甚交集的陌路人。
但他知道,单凭自己口头上一两句承诺,其实并不能让她信服,虽然他要护着她的心,是真的。
常念偏过脸看纯王,暮色四合,他在最后一点天光里,依旧白衣胜雪,一副温润的君子模样。
常念笑笑,“那次在朝堂上我被高承为难,挑动着群臣对我虎视眈眈,其实那天殿下早就出了殿门,却为何没走?”
纯王留在殿外,不过是怕那些大臣群情激愤时动起手来,她一个人,双拳难敌众手,难免要吃亏。
他以为她没在意,没想到她都知道。
常念闭上眼,轻喘着气道:“想要我命的人太多,可惜大都不自量力,高承第二天就进了我们清戎司的地牢,后来他病死狱中,我一向有仇必报,却也牢记着谁曾对我有过善意。”
常念周身乏力,麻药让她脑子虚空,她眼神迷蒙,大概不知所云。
“其实殿下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常念因为“女相”,学堂里那些纨绔总对她不怀好意,下学后有意在路上堵过她,因为忌惮段青的身手,几次都未能得手。
“那次因为有东西落在学堂,段青返回去取,我被那几个人堵在草丛里,他们扒了我的裤子,我里面穿着亵裤,就差一点也要被扒了,是你在不远处喊了一声,那群人才一哄而散,我躲在树后,殿下没看见我,我却看见殿下了,你让我快快回家,然后就离开了。”
她说得那些纯王的确不记得了,也许不过是无心之举,却让常念记了多年,所以即便纯王手里握着她的秘密,她也信得过他。
被人扒裤子的场景,后来成了常念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在梦里总梦见有人扒光了她的衣服,扬在手里宣扬着她是个女人。
常念喃喃如同梦呓,“当年扒我裤子的那些人,不仅他们,连同他们当官的爹,都被我网罗出了各种罪名,统统给送进了诏狱,我不仅扒掉了他们的官服,也扒掉了他们的皮,只要我攥权在手,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那样欺侮我。”
纯王俯在榻前,她还在低声喃喃,“十六岁时,我也曾幻想有一个温润如玉的郎君,像李长嬴一样,像爹爹一样,可是,爹爹他……爹爹,求求你……不要死……”
天色终于彻底黑下来了,纯王并没有燃灯,他垂眼看着昏沉睡去的常念,伸手把她中衣腋下的衣带系好,又把被沿仔细地掖到她的颌下。
窗子上有人影晃动,他警觉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的是济王风尘仆仆却目光暗沉的脸。
看见纯王出来,济王缓缓踱到门前,沉声问道:“三哥,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