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则嫁入四贝勒府,成了四福晋。
圣旨送到府上的那一日,柔则满脑子都是与宜修见面时的场景,她看到柔则身上的吉服时,神情一滞,但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从前是庶女,后来是侧福晋,是没有机会随命妇进宫、参加宫宴的,德妃召见她也不会穿得太隆重,她只知道那衣服十分华丽,并不知晓是吉服。
但她神色只是顿了一瞬间,很快又被笑容取代,柔则能看出、听出她的炫耀和沾沾自喜,可听着听着,心中的悲切几乎要将柔则整个人都吞没。
“贝勒爷说了,等我平安产子,就将我扶正,叫我做正妻。阿姐,他很心疼我的出身,他说了,一定会好好对我的,你看这对镯子!就是他送给我的,他说了,‘愿如此环,朝夕相见’,阿姐,我真的很开心……”
说到底,宜修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子,她从小没有得到过什么优待和爱,只有额娘和姐姐爱她。可是额娘早早撒手人寰;姐姐又与她身份有别,俩人中间隔着一道鸿沟,怎么也跨不过去。
她想要向自己的姐姐炫耀一下以后的好日子,有什么错呢?而且她除去这一点小心思,更多的,也是因为她不能向其他人诉说这些,唯有一个姐姐,是她唯一信任、亲近的人了。
可是小宜啊,你那无比美好的未来,要被我这个,你唯一信任的阿姐,亲手毁去了。
柔则不知道宜修对这道圣旨会作何感想,可她看着高兴的阿玛额娘、看着族里送来的厚厚的贺礼、看着库房里早就备好的嫁妆……
原来是这样啊。
九子夺嫡,先嫁庶女。
定下却不履行的婚约;华贵的妃位吉服;娶有婚约的侧福晋的嫡姐做福晋还能得到圣旨赐婚;为补偿给柔则的未婚夫和一位郡主赐婚……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就像是,已经事先计划好了一般。
这是一场权力与利益的交易,乌拉那拉氏、四贝勒、皇上甚至德妃都十分满意,宜修和柔则的感受,谁在意呢?
大婚第二日,柔则坐在主位等妾室们请安,坐在她下首的宜修脸色惨白,她快要临产了,手上依然戴着那对玉镯。
柔则已经麻木的心一阵抽痛,可她却无法对宜修说哪怕一个字。连皇上都顺着他们下旨赐婚了,知晓了真相,就是好事吗?一个临产的孕妇,若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将事情闹开来,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倒不如让她恨自己这个姐姐,至少日子还能有个盼头。
宜修生产那日,四贝勒歇在正院,柔则听着他在自己身旁翻来覆去,忍不住道:“爷去看看妹妹吧,到底也是爷的长子。”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提议去看望宜修了,今晚他们刚用完晚膳,苏培盛就来报侧福晋发动了,可贝勒爷说,他难得陪福晋用一次膳,女子生产要的时间长,等生出来了再去也不迟。
柔则看着他眼中的情意,只觉得恶心。他显然是担心那个孩子的,可他顾左右而言他,坚持留在正院,他也不许柔则去,只说要她陪着自己。
柔则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乌拉那拉氏想要荣华富贵,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如今他还只是个贝勒就已经开始布局,来日还不知如何呢。
柔则没有心思再管其他了,她担心小宜,可是也无计可施。
疲惫自内心席卷而来,柔则愣愣地盯着床幔,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四贝勒和福晋是第二天才去看侧福晋的,大阿哥已经在昨夜丑时平安降生,侧福晋休息了一夜,状态也好了许多。
走入内室时,柔则恰好与宜修对视,她看到她眼里的憎恶、怨恨,还有嫉妒。
柔则急切的脚步慢了下来,四贝勒先一步走到床前,她就落后半步,借着贝勒爷的身形将自己给挡住了。
\\
柔则发现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弘晖已经五岁了。
柔则没怎么见过这个侄儿,她很想去,但是想到她们姐妹如今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必要了。她倒是从嫁妆里挑了不少好东西送去给弘晖,但想来宜修也不会让弘晖用的,最多也不过是收进库房里。
柔则很累。
这种累是由内到外的,她时常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枯萎了,再也没有半分生机,就连可能有孕这件事都不能给她带来太多喜悦了。
可她和自己的孩子毕竟血脉相连,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期待。
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
正院的气氛十分快乐,贝勒爷很重视福晋,得知她可能有孕,不惜叫了府里一大半的府医前来看诊。
柔则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早已枯竭的心也忍不住有了一道裂缝。
若她真的有个孩子,在这后院里,会不会有了盼头和期待呢?
可是那天晚上的电闪雷鸣,狠狠劈在了柔则的心口上,让本就荒芜的心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柔则后来的每一日,都会想起那一夜的情形,府医们在给她把脉,每个人都说是喜脉,还有三个府医没把脉,贝勒爷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有一瞬间,柔则想,他一定也十分在意、期待这个孩子的吧?不然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大动干戈呢?
可那一声声夹杂在雷雨声里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起时,柔则从短暂的美好幻想里惊醒,她忍不住扭头看向贝勒爷,贝勒爷正低着头询问府医她孕后的注意事项。
不对,不对。
“爷!救救我们的孩子——”
“爷,求您想想办法吧,救救弘晖啊!”
“弘晖不行了,爷再看他一眼吧——”
“弘晖只想在闭眼前见见他的阿玛啊——”
“弘晖……”
女人凄厉叫喊声始终没有停下,柔则狠狠打了个寒战。
她再看向那个面容专注的男人,他眼睛很亮,似乎有泪花,可是落在柔则眼里,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面目可憎,说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