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依旧没有回头,可她的身形已然有些颤抖,沈眉庄继续说道:“刚进宫那几年,我总在想,皇后娘娘真是好运气,一个纯元皇后,一个太后,成了您的免死金牌,不管做什么事皇上都不会降罪,至多也不过是禁足夺权,旁的再无什么了。”
“可是我又觉得奇怪,他若真的如此深爱纯元皇后,又怎么会在大阿哥尸骨未寒时,便要求您去给纯元皇后安胎呢?一个失去儿子的悲痛的额娘,怎么会愿意照顾另一个女人孩子?更何况,您当年的福晋之位,也是被纯元皇后‘横叉一脚’夺走的吧?”
“九子夺嫡的胜利者,真的不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吗?”
“你住口!”皇后目眦欲裂,她脸上已经有了两行泪,“不许提起弘晖!”
沈眉庄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我并非要同情你,只是我也是一个母亲。”
那一夜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夜那样冷,雨那样大,弘晖小小的身体就在怀里一点点冰冷下去,宜修抱着他走到主院外,她大声哭喊,只求弘晖的阿玛再来看他一眼、再来帮她一起想想办法。
这可是他们的儿子啊!
在那一刻,什么宠爱、什么地位,宜修都不想要,她只想要她的孩子活着,只想要孩子的阿玛不要这么无情,至少再想想办法、再看看他。
可是正院的门紧紧关着,任凭宜修喊破了喉咙,也未曾有打开的迹象,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宜修甚至能听到里头的恭喜声,他们那样高兴,弘晖的逝去,竟然只有宜修一个人是真正难过的。
而弘晖死后,宜修甚至连一句关心都没收到,就被指派去照顾纯元的胎了。
他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宜修从椅子上滑下去,瘫坐在地,沈眉庄道:“你说,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一个庶长子,一个嫡长子,都出自乌拉那拉氏,皇上会不会愿意呢?”
那一日太后与皇上的话,萦绕在沈眉庄心头挥之不去,一切她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在那一刻豁然开朗。
皇上不会允许乌拉那拉氏有如此的荣耀,纯元的入府是否牵扯到利益交换,沈眉庄无从得知,但宜修的孩子,确实是皇上自己选择放弃的。
庶长子和嫡长子不能同时出自乌拉那拉氏,皇上必然要舍弃一个,比起宜修和弘晖,他显然更喜欢纯元,也更期待纯元的孩子。
上位者做选择时,是不需要顾虑下位者的心情的。
那一夜的雨再大,怎么可能无一人听见?听雨送给听荷的家书上,也清楚地写着,他们听到了,可是上头有人不许他们开门。
若皇上真的在意这个孩子,就算纯元真的要下手,皇上会坐视不理吗?
只怕一切都是皇上顺水推舟,纯元也不过是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纯元皇后的死,有太后的手笔,皇上当时羽翼未丰,或许不知其中真相,但他登基后宜修控制舆论败坏纯元的名声,他当真不知吗?
他放弃了弘晖,逼疯了一个母亲,被他选中的孩子却没能生下来,午夜梦回时,他是否也会为弘晖觉得可惜、后悔、愧疚呢?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宜修,会不会心虚呢?
宜修的免死金牌,从来不是纯元,也不是太后,而是被皇上亲手害死的弘晖。
“他不愿乌拉那拉氏势大,就拿你孩子的性命去算计;他对你愧疚、心虚,就任由你残害后宫嫔妃子嗣,企图拿另一些无辜的生命去弥补他的愧疚,你若真想为大阿哥报仇,就该把刀对准罪魁祸首!你害死的每一个孩子,难道他们没有额娘,他们的额娘不会心痛吗?”
宜修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不是的,是纯元,是她!是她害死了弘晖!”
“是吗?大阿哥难道不是高烧不治而亡吗?你将他看的这样紧,他是怎么起的烧?府医为他治疗时,可有对你说过他生了什么病?好歹也是亲王的长子,皇家什么名贵药材没有,为什么大阿哥会不治而亡?就连叫你去为纯元皇后安胎,说不定都是为了挑起你们姐妹间的争端!若你们姐妹和乐,他真的不会担心乌拉那拉氏觊觎他的权位吗?他爱纯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你的孩子死了,纯元皇后却有孕,整个正院乃至王府都在为她高兴,你的正妻之位也‘被她夺去’,你怨恨她,这是人之常情;但那个冷眼旁观、毫不在意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不恨!后宫里的嫔妃争斗不可避免,可那些被你害死的孩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东西,你未必从未看透,只是你执迷不悟,你不愿恨皇上,却要恨那些同样命运悲惨的女子!你的懦弱与逃避,真是与皇上如出一辙,你们夫妇果真是绝配!”
沈眉庄说罢,摆了摆手,她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打开一个盒子,拿出泛黄的信纸:“正院到底有没有听到您的呼喊,您一看便知。”
宜修没有接,也不曾抬头看听荷,纸张散落在地,正是弘晖出事后听雨写的家书,上面的字迹有些晕开了,但依然能看清,正院里是如何听到了她的喊叫声,又如何被上头的人制止,不许表现出来。
是啊,皇上但凡重视弘晖几分,那一夜正院的门也不至于这么难打开。
听荷见皇后掩面痛哭,捡起那几张信纸,又退回来沈眉庄身后,沈眉庄最后看了皇后一眼,起身离去。
“要不要告慰大阿哥的在天之灵,全在你自己。”
皇后怔怔地看着殿门关上,沈眉庄的话,混杂着那一年弘晖出事时的情形,在她脑海里翻滚,她一把将桌椅推倒,失声痛哭。
“弘晖,我的弘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