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钟琪出发前往伊犁时,沈眉庄就将去准格尔的商队都撤了回来,路线改为江南一带。
朝瑰要如何做,早在前一个月她们二人就已商榷,准格尔战事一起,皇上和岳钟琪都会盯得很紧,必须减少不必要的风险。
因此,沈眉庄对前线的事情丝毫不知,直到几个月后,皇上扶持了朝瑰公主的儿子伊拉塔做了新可汗,岳钟琪被押解回京,关入大牢。罪名是什么,前朝没有一点消息,只等皇上发落后昭告天下。
皇上又连续十多日都不来后宫,沈眉庄送羹汤过去时,从苏培盛口中得知,皇上似乎与朝瑰公主吵架了。
又过了两个月,秋日快要结束时,岳钟琪被无罪释放,依旧做他的川陕总督和兵部尚书,距离弘曜的八岁时辰还有一个多月,沈眉庄挑了他休沐的日子,将这一切对他全盘托出。
皇家的孩子必须早熟,沈眉庄会为弘曜尽可能地扫平障碍,但许多路还是要他自己去走的。
“弘曜好好想一想整件事,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就问额娘。”
桌上的宣纸已经写满了人名、地名、事件,弘曜在上面写写画画,又思考了许久:“额娘,为什么要将商队撤回来,这样不就没办法知道准格尔的情况了吗?”
“这是你要记住的第一点,永远不要把你皇阿玛当成傻子,”沈眉庄点了点宣纸上的“伊犁”二字,“你姑姑与岳钟琪讲述和亲一事时,略去了额娘在其中的作用,若此事只是她自己的谋算,说破天也是他们兄妹的家事,可若额娘被牵扯出来,便是窥伺皇位,大逆不道。”
“你姑姑年岁尚轻,来日需要你的支持,在这种小事上不可能反水,唯一的漏洞就是咱们自己。弘曜,我问你,若是普通商队,听说一个地方有战事,会选择避开还是迎难而上?”
弘曜很快给出了答案:“商人只为利益,又不是军队,战事不但可能影响他们经商的收益,甚至可能危及他们的性命,他们的选择肯定是避开。”
“不错,那若你皇阿玛派了探子跟随岳钟琪,或是军中有人碰见了额娘的商队,会发生什么事情?”
弘曜道:“额娘,我明白了,前线的消息并不是最要紧的,姑姑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岳将军肯定会被押解回京,可商队不撤回,难免会被人发现。”
他想了一会,又问道:“额娘在岳将军出征前,叫人把年将军的旧事提出来是为什么?”
“一个人要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一定是非常有能力的,年羹尧和岳钟琪都是靠自己打下的军功,一点点积累着走到如今的高位。为将时,他们一定是坚韧不拔的,不可能轻易动摇。
“吕大人与岳钟琪相交已经五年,五年间不断表现出心直口快的性格特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酒后之言才足以让岳钟琪相信。他相信了,听进了心里,有了这个铺垫,他才会愿意听你姑姑说完那些话。”
沈眉庄摸了摸弘曜的脑袋:“若额娘没有猜错,岳钟琪听完那些话后,也绝不会被策反,为国鞠躬尽瘁,对一位将军来说是荣誉,个人的私欲,往往排在家国后面。”
“那姑姑把他知晓皇室秘辛的事情报给皇阿玛,又在他押解回京之后与皇阿玛谈判将他放出来,就是为了拉拢他吗?可这样的话,拉拢他的人不就是姑姑了吗?”
“岳钟琪不会被她拉拢的,”沈眉庄勾起嘴角,“往后他的处境绝不会好,一个知晓秘密的将军,作为谈判条件被留下来,皇上从此都不会再信任他,甚至可能一见到他就想把他除去,往后若有战事,皇上也不会再动用他。”
“一个再也不能打仗、整日被猜忌的将军,这样活着,怕是比死了还难受,可他不能死,背着罪名死去,他的后辈都别想抬起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朝瑰公主,他怎么可能被她拉拢呢?”
“弘曜,我相信你姑姑的为人、品性,所以我可以放心地撤回商队;我也敬佩你姑姑的手段,不会因为女子身份轻视她,我把她看作一个野心勃勃的掌权者。她看得出来我此举的目的,却依旧心甘情愿地按照我定好的路线走下去,以此告诉我,岳钟琪这条线,她没有丝毫兴趣,她会是一个好盟友。”
弘曜越听眼睛越亮:“姑姑好厉害!那我们要如何拉拢岳将军呢?”
沈眉庄在宣纸上写下一个“等”字:“接下来的许多年,他都会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可此事已成定局,没有丝毫逆转的可能,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寻求一个新的上峰。”
岳钟琪的上峰,是皇上啊。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背后布局者是谁,还要主动向我们靠拢,弘曜,你只需在入朝后,见到他时保持对一个将军的尊重就够了。”
弘曜又自己捧着那张宣纸看了许久,时不时再与额娘讨论几句,今日涉及到的东西不少,他需要好些时间才能彻底消化。
沈眉庄就在一旁陪着,前朝之事,她能教给弘曜的并不多,但人性,前朝后宫都是一样的,贪欲、权力、地位、财富......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人心也太复杂,总有一样东西可以成为趁手的武器。
但一切事物,都是建立在尊重上的。
她尊重岳钟琪,尊重其将军的身份,所以她不会贸然去动摇他,才能避免被反咬的风险 ;
她尊重朝瑰,尊重她身为公主的骄傲,也尊重她的能力与品性,信任与制衡双管齐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这是她给弘曜上的最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