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着老师的脸。
那是一张完全相似的脸，除去瞳孔的颜色与瞳花，两人在外貌上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可如果说除了外貌，那两个人几乎就没有完全相同的地方了，无论是气质，性格，还是魔力给人的感觉，都完全相反。
老师是一轮太阳，那眼前的就是那沉入阴暗冥河之底的黑日。
黑日的光芒无法提供温暖，能够给予的，唯有连灵魂都为之破碎的冰寒和蚀骨。
震惊之中，曼陀罗没有立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而是极其罕见的与小曼共同控制着这具身体，少女的眼眸也从之前的猩红，变成了一金一红的异瞳。
只是这一点微小的变化，连她们两人都未曾察觉。
“你，到底是谁？”
少女的质问声在巨大怪物的胃囊中回荡，而这一次她却得到了回应。
“呵～”
一声轻描淡写的轻哼，那高坐在王座上的彼岸花少女僵硬无情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她扯着嘴角像是学习人类的表情，扯出一丝微妙的弧度。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她抬起手，歪了歪头，发出了曼陀罗记忆中那完全相似的声音，但这声音中不饱含老师的温柔，而是令她陌生的戏谑与蔑视。
“这张脸让你想到了谁，我就是谁。”
曼陀罗气息不稳的摇了摇头，咬紧牙关。
“你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你和老师完全是两个人，如果硬要说你不过是一个盗取了她容貌的赝品。”
冒称自己心目中的老师，这即使是好脾气的曼陀罗也容忍不了的，此时此刻的她也不打算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彼岸花少女，话语针锋相对，毫不留情。
“你在否定我？”
王座上的少女脸色突的一沉，冷冷质问。
但还未等曼陀罗回应，她脸上的阴沉，却又突然收敛，再次露出了之前那份仿佛复制粘贴别人的笑容。
这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化，让曼陀罗觉得眼前之人的脾气简直比小曼还要小孩子气，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不过无妨，你的这种坚定否认，不正是某种意义上肯定我就是她吗？”
曼陀罗的头顶若能冒泡，此刻肯定会冒出一个气泡上面出现三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这姑娘是听不懂人话吗？
否定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肯定，感情这逻辑要是说得通的话，那那些嘴上喊着不想死的人，是不是某种意义上都想死呢？
无厘头的发言让曼陀罗合理的质疑对方的智商，根据对方身上那磅礴的混沌魔力来看，眼前这位的存在与侵蚀种和魔女很是接近，但一般具有人形的侵蚀种亦或者魔女都有很高的智商，与人类无异。
但眼前这位除了长相跟他老师相似，智慧上，两者几乎没有可比性。
所以她之前说赝品，倒是说对了嘴？
“喂，你这家伙，之前不说话，是在耍帅还是装高手？”
小曼有些不满的举起了手中重剑，自己之前喊话竟然回都不回一声，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吗？
不把她魔女曼陀罗放在眼里，士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还是换了新装备上阵，一定要让这不懂事的魔女好好认识认识，谁才是魔女界的前辈！
后辈见到前辈要怎么尊敬前辈！
感觉到小曼在调动魔力，处于暴动的边缘，曼陀罗急忙在心中劝道。
“先别着急动手，我们还没弄清对方的底细，很容易着了道的。”
平时小曼还是很听曼陀罗的话的，但这一次直接被无视，很明显是触动了她的逆鳞。
【不怕，我最讨厌这种不说话装高手的家伙了，我一个人就能把她打趴下，况且这次是我们两个人，有攻击，有防御，有生存，有伤害，二打一，我都不敢想这把该怎么输！】
小曼的语气极其嚣张，但也是她有嚣张的资本，毕竟至今为止小曼是曼陀罗见过最强的魔女了，不仅可以正常交流（哄小孩），实力上也绝对不虚任何一位月皓级魔法少女，就算遇到了最强的海伦娜，也绝对能碰一碰。
而且今天曼陀罗也着实有些生气了，眼前这个家伙不仅冒名顶替老师的脸，竟然还敢在自己这个学生面前冒认老师的身份，亵渎老师的名誉，这种行为绝不可饶恕！
于是这次曼陀罗没有阻拦小曼调动魔力，体内蓄积已久的熊熊混沌魔力，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金红色异瞳再次变回了猩红双眸，少女冷艳平静的脸上神情突变，嘴角也勾勒出魔女专属的戏谑笑容，只是小曼的笑容有些特殊，除了戏谑，更多了份健康。
曼陀罗的身影从原地一闪而逝，再一次出现已经出现在了那位曼陀罗少女王座的后方，巨大的白骨巨剑朝着少女纤细的脖颈瞄准，猛地挥砍劈下。
“喂，小鬼，我看你屁股底下的王座挺不错的，让给我坐几天？”
那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手中的巨剑更是不讲道理的朝着脆弱的颈部劈下，虽看似同为魔女，但对于敌人，小曼从来不心慈手软。
魔女什么的可没什么同伴的概念，这些丧失了所有人性的人形怪物，皮囊内所剩下的唯有人性恶念的残渣与本能的欲望。
被人从背后偷袭，那坐在王座上的彼岸花少女倒是不急不缓的抬起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轻描淡写的夹住了重劈挥砍而下的白骨巨刃。
剧烈的震荡从两指的夹缝中荡漾而出，这一击竟然就被挡下了。
她缓缓的扭过头，对上魔女曼陀罗的脸，微微的轻笑道。
“想坐我的椅子，你大可以来抢，可拿这么大的玩具来砍我的头，是不是就有些过了呢？”
“要你管，我看你的脑袋不舒服，就想把它砍下来当夜壶，你不服？”
被挡下一击的小曼脸上也没出现什么错愕，满眼睛里全是狂傲，锋利的骨刃边缘突然钻出尖利的骨刺，骨刺艰难的插入了夹在骨刃两侧少女的手指。
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小曼也借机抽回了自己的剑。
彼岸花少女低头看向自己两指内侧受伤的部位，有些惊讶的自言自语。
“【粉碎】的权柄，难怪能伤到我，不过……”
“也就仅仅如此了。”
她话锋一转，抬起头，再次迎上了重劈而来的白骨重剑，这次她没有再去伸手抵挡，而是任由那柄白森森的巨剑朝着她的面门劈来，就当重剑的阴影完全笼罩她，锋利的骨刃即将将她那如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脸庞从中对半剖开，王座两旁的扶手处突然钻出了数道宛若血晶凝成的血色荆棘。
荆棘缠上了重剑的剑身，极为有效的削减了重剑的冲击力度，直到那柄重剑停在了距离少女鼻尖不足两厘米的地方，剑刃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你看我即使站在这里给你打，你也伤不了我……”
彼岸花少女明显还有两个字没吐出来，一直保持着轻描淡写表情的脸上突然一僵，一根“腕足”不知何时从她的视野盲区中钻入了她的裙底，然后在那阴暗又狭窄的空间内闹一个天翻地覆。
她低下了头，看向那探入裙底的东西，曼陀罗也顺着彼岸花少女的目光看见了熟悉的物体，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不是，小曼，谁让你战斗的时候这么玩的？
将触手和裙底两个词汇联系到一起，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联想不到什么好的画面！
这不是明摆着要激怒对方吗？
曼陀罗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位彼岸花少女的怒火了，可奇怪的是，少女只是看了看裙底，脸上并无什么愤怒的神色。
少女竖起了食指和中指，朝着裙底的那个东西轻轻一挥，并拢的双指宛若利剑般将其斩断，刺痛感像是顺着某根神经连通灵魂，曼陀罗的身体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嘶”声。
随后，急忙拉开距离，抬起头，曼陀罗第一时间注意对方的表情，既没有冷若冰霜，也没有羞愤暴怒的前兆，缺少感情的脸上挤出微弱的表情似乎只传达着某种不解。
她不解小曼为什么要将“腕足”伸入她的裙底，这并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好似只是顽皮的恶作剧一样。
看到这一幕，曼陀罗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位少女，如果真如她之前无意间所说那样，是个单纯仿照自己老师的形象修改自己面容诞生出来的赝品，那么，没有任何认知或者受过教育的她真的会有人的羞耻观吗？
心中有了猜测，曼陀罗急忙在心中询问小曼。
“小曼，我问你，你说天生的魔女真的会存在羞耻观念吗？”
而她得到的答案也很明确。
【没有。】
小曼完全是实话实说，在她刚诞生的那个时候，的确没有所谓的羞耻观念，就是从曼陀罗的记忆和视角中看到那些魔法少女换衣服暴露出来的春光，也只会觉得无聊和疑惑，明明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脏，可为什么那些女孩老是热衷于换衣服？
而且换个衣服总是要聚集在房间里，好似生怕被什么人看到一样。
只有等小曼真正的开始接受曼陀罗的大部分记忆，她才慢慢的形成了所谓的羞耻观念，所以即使小曼是魔女，性格上再怎么变态，也绝不会干出大街上赤身果.体这种事。
但眼前这位可就不一定了……
正当曼陀罗大脑中思考着对策，翘着二郎腿的彼岸花少女却突然嘴角一勾。
“算了，你们人类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懒得去理解，不过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能住着两个灵魂，这着实有趣，看来我这次出门这么快就找到新玩具了～”
随着话音落下，磅礴的魔力凝聚。
曼陀罗的瞳孔突然收缩，王座少女的指尖凝聚着漆黑如墨的漩涡，那分明是老师独创的【星辰魔法?斗转星移】，只是此刻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混沌魔力。
“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记忆里老师总是用这招带她穿越花海，阳光般的魔力会化作蝴蝶停留在她发间。
而现在，那些从墨色漩涡中钻出的蝴蝶全都染成墨色，翅膀上睁开密密麻麻的血色复眼。
突如其来，避无可避的血色荆棘突然刺穿她的影子。
曼陀罗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探入精神之海，正在撕扯与小曼相连的神经束。
“不！”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来不及做准备，她凝聚起全部魔力想要封闭意识，却看到彼岸花少女露出孩童得到新玩具般的笑容。
黑暗降临前最后的画面，是对方虹膜中绽放的血色曼珠沙华。
“她是……我的了～”
意识陷入了黑暗，不知过了多久……
腐锈的金属气息刺入鼻腔，让昏沉的意识逐渐清醒，曼陀罗艰难地支起身子，发现掌心按着破碎的培养舱玻璃。
周围望去，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秘密实验基地，粘稠的营养液在地面蜿蜒，倒映着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管道，像极了被解剖的神经脉络。
黑黝黝的陌生实验基地被数不清的圆柱式培养舱占据，实验室内没有照明的灯光，眼睛中所能捕捉到的光芒，从培养舱中透出的宛若照明棒中的淡绿色荧光。
曼陀罗拖着全身作痛的身子站了起来，稍稍调动精神回想之前的画面，就觉得有万千根细针扎入自己的大脑，那种痛苦，仿佛一双大手粗蛮的撕扯着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
冷汗布满了少女白玉般的额头，她摇摇晃晃的单手抚撑着培养舱的玻璃才稳住身形，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又细语呢喃。
“小曼……”
现在自己的精神之海中，完全没有小曼的存在，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小曼的气息，小曼应当是被那个女人抢走了。
自己要去救她！
刚诞生出这种想法，少女扭头时无意间看向了培养舱的玻璃，而透过玻璃，她似乎看到了某种极其令人震惊的东西呼吸突然一滞，她不敢置信的凑近观看，那些充盈着淡绿色营养液的培养舱中，有一道人影！
当她看清最近培养舱里的躯体时，呼吸几乎停滞。苍白的少女悬浮在淡绿色液体中，胸口烙印着编号x-013，那张脸——分明是之前自己所见到的蒋影疏！
数十个培养舱如同墓碑列阵，每个舱体都沉睡着不同年龄段的克隆体，像这样一模一样的少女躯体，这里一共还有十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