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好之后,还是和之前一样,能井井有条地安排好宫里所有的事情。
那场病在她那里好像没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个皇后。
金嬷嬷端来了雪梨陈皮汤,是用极好的秋梨煮的,加上冰糖,陈皮,直到梨熟就可以了,做法也相当简单。
秋日喝最好不过了,也能平复心中的燥火。
“娘娘多喝些,秋日吃梨,最好不过了。”
皇后伸手接了过来,面上虽然不显,但金嬷嬷知道她心里边很着急,今年的天冷的早,雪要是下的早,那边关自然会更冷。
偏偏这种事情,就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皇后捧着热腾腾的雪梨陈皮汤,尽人事,听天命,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除了安慰自己,其他事也控制不了,连她心里的担忧,她都控制不了。
十一月,初雪就下来了。
以前常说瑞雪兆丰年,现在看来,过犹而不及。
这雪下的众人的心都沉甸甸的,雪下的特别大,就一夜过去,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需要扫雪开路才能出门,不然,一脚就陷进去。
这种天气,自然不用请安。
齐姣坐在炕上,身上还得披着披风,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刚才也就看了一眼,风就使劲往里面灌,跟刀子一样,不仅雪大,风也不小。
祝嬷嬷也不由得说:“这雪下的比前些年还大,不知道又要冻死多少人。”
祝嬷嬷虽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但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冬天,对穷苦人家来说,是一道劫,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连这皇宫里,也不例外。
天空也阴阴沉沉的,明明这个时间,天差不多也该凉了,现在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灰。
下午雪刚下的时候,像柳絮一般,雪花是稀碎的,但又快又急,葡萄架迅速地蒙上薄薄的白,天已经暗下来了,像是在灾难的前奏曲。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雪就开始下大,势头很猛。鹅毛大雪一下,瞬间铺天盖地。
就算宫人早早就出动去铲雪,好像也抵不过雪的速度,整个天地都被雪给盖住,纯白的世界。
没有让人觉得静谧,美丽,只觉得惶恐不安,这是雪,是冷的,是能要人命的,这是统一的认知,是对自然的畏惧。
京城整齐的街道,也被雪给覆盖住,冷清又萧条,也看不出从前的繁华,看不出来,这里是京城,还是其他地方。
段惟和一夜没睡,看到这么大的雪,也知道京城的百姓要经历什么,房屋倒塌,没有地方能够避寒,风雪肆虐。
大雪,天寒甚,地冰如镜,行者不能定立,民冻死者无算。
或许以后在史书里就只是这么短短一两句话,但在现在,却是无数人的命,是沉甸甸的。
宫中倒无事,只是一些偏僻,没经过修葺的宫殿塌了,没出人命,只有几个人受伤。
这已经算的上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而京城的情况就严重多了,被压垮的房子数不胜数,而在这一座座倒塌的建筑背后,是百姓的命。
雪灾降临的地方远不止京城,各地冻死人的情况也不少见。
折子就像这雪花一样,飘到了段惟和的桌上,越垒越高。
开仓放粮,调运粮食,水路陆路都用上了。
京城的空地上搭了不少避难的房子,尽管在一夜之后,还是会没了,郎中背着药箱,在人群里穿梭。
来不及救治而导致死去的人比比皆是,这时候有碗汤药喝就已经是好事了,至于熬不熬的过去,这只能是听天命。
扛的过去就是老天保佑,扛不过去的,那就是命数已尽。
后宫也送了不少衣物出去,面对这样冷酷的天气,穿的再厚,好像都没有用,寒意刺骨。
这是一场大雪灾。
京城的情况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边关又传来急报,雪上加霜。
灾难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是大禹人还是外族人。
但对草原上的那些人来说,牲畜就是最重要的生存财产,而根据边关传来的消息。
草场已经被大雪覆盖,牲畜没办法觅食。牛马、马驼羊等牲畜冻死者众多,在一些比较严重的地区,饥寒交迫之下,还出现畜牧亡死且尽的情况。
雪盖的太厚了,到来年的春天,牧草都不一定能顶的开雪,冒的出新芽,别说今年的收成,来年的也不一定会好。
在饥饿和寒冷的危险下,又失去了希望,可想而知,对边关的侵扰是多么可怕。
危及到生命时,人是没有理智的,对他们来说,中原就象征着温暖,数不尽的粮食,只会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涌进去。
而此时的边城,战争已经开始了,传信的士兵还在马上狂奔。
边城的情况也不好,受灾严重,开战之后,对粮食的需求量又大。
此时宫里也没那么平静,救灾已经够让段惟和焦头烂额的,因为受灾的地域很广。
除了京城,其他受灾地方也需要调度粮食。
边关打起来,粮草自然也需要送过去,段惟和忙的脚不沾地。
齐姣现在也做不了别的,只能是送点吃吃喝喝的过去,这种情况下,皇帝可不能垮。
在坤宁宫,皇后不止是抄经书了,甚至每天都要去小佛堂跪一会。
金嬷嬷扶起了从蒲团上起来的皇后,这一跪就是一二个时辰,要是再这么继续下去,皇后的身体肯定是撑不住的。
每日的晚间也没睡好,吃不下,睡不好,这可是大病的前兆。
也不是金嬷嬷危言耸听,对人来说,吃,睡是最重要的事。
皇后坐在太师椅上,还没缓过神来,病还没好全,又不是件轻松事,很劳累。
就看见琥珀跑着进来,仔细看去,脸上已经有了泪痕,朝皇后跪下时,已经泣不成声了。
琥珀是皇后从汪府带来的宫女,也是汪家的家生子,一家人都在汪家,对汪家的感情自然深。
已经梳头做姑姑了,历练过这么多年,早就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很少见到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皇后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事到临头,人越发冷静,只是让琥珀接着说,虽然琥珀的语速慢一些,也没想着催促。
“娘娘,前方的军报传来一个消息……二爷,二爷他殉国了……”
琥珀传达的信息很明确,只是,上首的皇后却没有动静。
“快,让个腿脚快的去请御医!”
金嬷嬷的反应相当快,琥珀虽然有些悲伤,但动作还是很迅速,很快就明白了,立刻就让人去请太医。
皇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时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不知道该怎么办,做何反应。
心里空落落的,从小佛堂里出来,手上明明还沾着檀香,可是,都是无用功,求神拜佛也救不了她二哥……
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嗓子眼里被堵住了一样,别说哭,连出声都困难。
皇后试图站起来,旁边明明还有个金嬷嬷扶着,却一头栽下去,脑子里嗡嗡作响,膝盖也很疼,站不住了。
巨大的悲伤永远是迟缓的,皇后再次睁眼醒来时,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发生任何事,和平常的很多天一样。
看到金嬷嬷在一旁担忧的表情时,眼泪却瞬间决堤了,像是在提醒她,那些事都是真的,不是以前那如梦如幻的梦境。
她有三个嫡亲哥哥,二哥和三哥其实是双胞胎,二哥比三哥稳重了许多,常常替三哥擦屁股,两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双胞胎。
比起其他哥哥的一根筋,二哥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
第一次骑马,她心里是很害怕的,其他两个哥哥只觉得,都是汪家的种,肯定都能学的会。
她好面子,也不愿意说。
只有二哥,在一边小心地护着她,怕她摔了。
在她刚刚管家的时候,特意来帮她来震慑那些姨娘,跟她说,还有哥哥们在背后给她撑腰,什么都不用怕。
这对现在的皇后来说,也只是一句安慰,一句话,但对当初那个刚刚开始管家的,胆怯的她来说,就是底气。
皇后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皇后,没有人一开始就能那么厉害,在某种程度上,二哥承担了一部分母亲的责任,他爱的太温和。
皇后病了,但她不允许自己病,二哥不在了,家里还有二嫂和侄子们,也一样需要照顾,她不能倒,就当是替代二哥。
现在的汪家不说是乱成一锅粥,但也差不多了。
当家人汪子骁就已经哭晕过去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弟弟报仇,说什么都要去边关。
“以前都好好的,怎么这回就……我就不应该回京城,一定要杀了那蛮夷!”
两个儿子也跟着,誓死要为二叔报仇雪恨,将那些羌人杀个干净。
要是这样看来,好像就汪子锐一个人还有理智,拦着他爹和他哥,但效果并不大,发怒的人,力气是很大的。
好在这些年在京城还是养出了两分理智,知道这时只能是这样泄愤,私自出京,带兵出征,那是违圣意的,越是这时候,盯着汪家的人越多。
汪夫人这下也不觉得就小儿子调皮捣蛋了。
就算调皮,也是在小处,像现在这种,动不动就要去送命的,还是有点不一样。
二房就更别说了,要不是二弟妹哭晕了过去,也是要去报仇的,还得多一个,都是上过战场的,没人怕,只能劳烦三弟妹在照顾着。
汪家兄弟之间,一起上过战场,作为同父同母的兄弟,感情自然深。
就连汪夫人,心里也是悲痛难挨,妯娌之间的感情也不差,对于二弟妹和孩子们更是担心。
都到战场上去了,作为家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等到事情发生后,才发现,所有的准备都功亏一篑,打心里地接受不了。
皇后还在想着怎么安顿好家里人,熬的眼睛都红了。
金嬷嬷在一边也不开口劝,这种事,外人劝不了,所以,她也没怪琥珀着急忙慌地就把这事给说出来。
要是皇后知道有人拖延,心里只会更痛苦,时间的长短没有意义,因为能承担的也只有当事人。
在皇后累倒之后,金嬷嬷还是松了口气,皇后不愿意停下来,用忙忙碌碌来抵抗悲伤,现在身体扛不住,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保护。
刚好可以好好地调理一下身体,金嬷嬷一直都很担心,今年整整一年,皇后的心情就没有放松过一直在紧紧绷着,伤神伤身。
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大洞,金嬷嬷只能缝缝补补,不想让这个大洞更严重,扩的更大。
皇后的事,后宫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聚在华阳宫,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家人去世本来就是大事,她们去安慰,可能始终带着一些惋惜之类的情绪,这对当事人来说,很影响安慰效果,也容易让人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众人也只能面面相觑,皇后病了,各种补品,大人参之类的,自然没少送,但那个是惯例,人人都这样送。
她们和皇后的关系可不是这样,这些年过来,虽不能说是亲如一家,亲如姐妹,但也不差。
没有皇后,就没有她们现在的生活,一个有宫权的皇后,想针对妃子,是很简单的事,送这些也表达不出她们对皇后的关心。
皇后还不让她们侍疾。
想来想去,众人只能各显神通,送点东西去表表心意,要是能安慰到皇后就更好了。
容妃又写了几首诗,送了好些孤本,希望能宽慰一下皇后,让皇后坚强起来。
其他人也不落后,送的都是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希望皇后能振作起来,纵使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有限,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至少能表达,她们的关心。
金嬷嬷这回破天荒的,没有一点戒备,要是皇后能好起来,也不纠结是谁送的了。
皇后昏迷一天就醒了,但整个人很颓废,心气被磨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