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用细木棍敲了敲黑板,“昨天晚上没交写作业的自觉给我站起来。”她是八班的政治老师,女性,二十来岁,很年轻。
零星的几个人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老师看向教室后排,放下细木棍,双手撑在讲桌上,“张谦洋,黄一凯,站起来。”
“我写了。”黄一凯仍旧坐在座位上。
“我也写了。”张谦洋也没有起身。
那老师看着两人,瑶瑶头,语气失望地说道:“写了几行字就说自己写了,你们糊弄的是谁?是我吗?是你们自己,考不上高中后悔的是您们自己。”
“全写完了。”张谦洋拿起一个本子,“不信就看看。”
黄一凯从桌角的书堆里抽出一个本子,扔到张谦洋的桌子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课本,两肩起伏不停。
年轻老师走下讲台,站在张谦洋桌子边,先好奇地打量了眼张谦洋,张谦洋笑嘻嘻的,双手把本子呈上,谄媚地说道:“老师,您请看。”
年轻老师拿过本子,翻开几页,脸色微变。
“往后翻,作业在后面。”张谦洋解释道。
年轻老师快速翻阅,直到本子仅剩薄薄的几页,她僵硬的脸松了下来,“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张谦洋给予肯定回答。
年轻老师的视线从本子上跳出来,看了眼张谦洋,他还是笑嘻嘻的,眼睛快速眨着,忽闪忽闪像个星星地瞧着自己。她放下本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练练你的字。”
“好的。”张谦洋点头答应。
年轻老师又拿起黄一凯的本子,几页几页地翻起来,啥也没有,一片空白。
“翻过头了。”黄一凯冷冷地说道。
年轻老师往回翻找,在开头几页找到了字迹,她看了几眼,又看向黄一凯,碰上了他审视的目光,她下意识地避开,目光重新回到本子里。
“字比张谦洋好看。”年轻老师放下本子,转身离开。
“靠。”站在张谦洋左边的杨玉荣小声不满道:“你俩都写了,我咋办。”
“站着呗。”张谦洋拿起黄一凯的本子,递还过去,“反正你就没坐下过。”
一个巴掌打在了张谦洋的后背上,张谦洋穿着外套,打击产生的声音不会很大,所以尽管那年轻老师只是离开了几步,这个巴掌上的劲仍然毫不吝啬,完全不在乎会不会把老师再招过来。
张谦洋顺着后背上力的方向趴在桌子上,额头和鼻子支撑着整个头,张着嘴,闭着眼,“我靠,君子动口不动手。”
杨玉荣轻哼一声,“你看我哪里像君子?”
张谦洋哎呦哎呦地呻吟着,双臂自然下垂。
“至于吗?”杨玉荣想到什么,笑道:“真装。”
张谦洋耳朵一动,侧过脸来,看着杨玉荣。
杨玉荣嘴角向下,嫌弃道:“你笑得真猥琐。”
张谦洋愣了愣,随后转过头去,继续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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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天已经是夜的模样。
有三个人走在去餐厅的路上,其中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一个人始终默不作声。
“黄一凯今天咋了?”刘宇轩眼里精光一闪,凑到张谦洋耳边。
张谦洋也是两眼泛光,赞许地看了眼刘宇轩,又歪头瞅了一眼刘宇轩身侧的黄一凯,挠着下巴,点头说道:“这我还真没想到。”
黄一凯闻言,不善地盯着窃窃偷笑的两人,绕到两人中间,双手分别拍着两人的肩膀,声音低沉道:“聊啥?”
张谦洋和刘宇轩对视一眼,纷纷摆手道:“没啥,没啥。”
黄一凯手上加重力道,“没啥?”
张谦洋一个转身,挣脱了黄一开的手,一步迈到刘宇轩的另一侧,胳膊压在刘宇轩的肩膀上,“哎呀,你最近下课都没怎么去过三班,很难不让人多想。”
刘宇轩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张谦洋,呲牙道:“你清高。”
黄一凯压在刘宇轩身上的胳膊重了几分,“你怎么管这么宽?”
“疼疼疼,轻点轻点轻点......”刘宇轩被压得弯下了膝盖,两只手试图把黄一开的胳膊推开。
张谦洋双手交叉,放到脑后,悠闲地游离于两人之外,漫不经心地说道:“无所谓,别管那些傻逼老师怎么想的,他们爱怎么戴有色眼镜就怎么戴,到时候考出分数来吓死他们。”
黄一凯默不作声,脸上紧绷的神情软了下来,眼里闪过了一瞬的无神。
“所以……”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劲松了下来,刘宇轩快速闪开,愣愣地看着突然陷入了沉默的黄一凯,“你们在聊啥?”
黄一凯耸了耸肩,眼神恢复到了往日的冷淡,“没啥。”
张谦洋仍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脑袋微微抬起,枕在了交叉的双手上,“没啥。”男孩的眼里装着半明半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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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彻底地暗了下来,二楼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下,王超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表,机械地摁着圆珠笔上的按钮。
“王哥,我来了。”张谦洋拿着笔和本子,大步走向王超,黄一凯跟在身后。
“随便找个椅子坐,这几个老师今晚都不来。”王超连椅带人往边上挪了挪,给两人空出位置。
两人就近拿了两张椅子坐到王超旁边,三人一张桌子。
“我还准备了些别的,一节晚自习讲不完,明天晚上你们再来。”王超打开自己的电脑文件夹,展出一个ppt,向两人确认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张谦洋回答道:“一晚上待在这都行。”
王超仿佛看透了张谦洋的心思,淡淡道:“记得抽空补作业,别拿我当借口。”
张谦洋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
王超看了一眼关上的办公室门,问道:“杨玉荣不来吗?”
“她说不来。”张谦洋回答道。
王超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证明全等的方法记得几个?”王超打开ppt的第一页,一本正经地问道。
没人回答。
王超转过头,迎面撞上两个人无语的表情,“至少不用挑着讲了。”
钟表的滴答声混进了三人的问答,时间融进笔墨,在字迹里定格。
下课铃响起,王超看了一眼时间,想了小会,说道:“还有一点没讲完,你们是想现在听完,还是休息一下,等下节晚自习再听,大概用个五六分钟。”
“现……”
没等黄一凯一个字落地,张谦洋刷的一下起身,“下节课。”然后闪电一样地划出办公室,“耍去喽。”
王超见过不过,转头看向还坐着的黄一凯,问道:“那你呢?”
“我也下节课。”黄一凯回答道。
王超拿起桌上的水杯,打开盖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从头开始学不容易,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会受到很多人的冷眼,会面临巨大的不公平和落差,他们对你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以前,用怀疑的态度面对你的认真,日子久了,甚至有时候连你自己都可能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王超把水杯举到嘴边,喝了口水。
黄一凯静静地等着下文的反转。
“不用可能,也不用觉得,你就是个傻子,早干嘛去了,现在才开始着急。”王超拧上盖子,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黄一凯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发怔。
王超看着黄一凯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傻子怎么了?谁以前还不是个傻子,什么亓紫曦呀,什么宋筝扬呀……那些人,哪个刚开始学的时候不是傻子。”
“可有的人傻了一时,有的人傻了一辈子。”王超暗暗叹出一口气,短暂的沉默后,又说道:“你才多大,谈不上一辈子。”
这个平日里温和的年轻老师,此刻不知怎么竟严肃了起来,黄一凯的精神忽然一振,脑海里如雷落地。
“别傻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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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时分,一个人影走在校园里,他的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木头牌子,上面纹理交织,一头挂着个小小铃铛。那是好些年前一个朋友送他的,说是去寺里求来的,在上面刻上字,只要心诚,就能显灵。
他经过一盏路灯,木牌被举到脸前,与眉眼齐平,上面板板正正地刻着几个正楷小字。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无色春。
2024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