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房间,一个男孩坐着板凳,伏在床上,身下压着几本书。
“真背不过,我看都看不懂。”几日前的男孩又一次坐在办公室,抖着腿,晃着脑袋,一脸爱咋地咋地的散漫样子。
“慢慢来,你要这么快背过了,还让别人怎么活?”王超没有因为男孩的样子而生气,他知道男孩在想什么,就如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样,“你太急了,没办法静下来学习,你是不是一看那些书就毛躁,好像心里头揣着一团火?”
男孩用舌头舔着牙,望望东,瞧瞧西,全不在意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哪个像你这么大的男孩不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你们的心里都有着一个剧本,写着些嚣张的故事。”王超紧紧盯着男孩的眼睛,“你不是不喜欢学习,你是怕面对一个平庸甚至弱小无能的自己。”
言罢,是漫长的缄默,王超没有让男孩走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夜里的办公室,静得可怕。
最后,王超淡淡地说了句话,不长,就四个字,狠狠地钉在了男孩外强中干的尊严上。
“你在逃避。”
……
男孩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身下的书,良久,他再一次地翻开了第一页。
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反倒给世界增添了几分静谧。男孩从七年级的书开始背起,那些曾经一笑而过的页与字,在重新翻开的这一刻,才被赋予了真正的意义。
“我三点去接活,雨又下大了,你就别去了,晚上不一定回来,你自己弄些吃的。”男人毫无征兆地打开房门,紧接着愣在了原地。
“哦,知道了。”男孩简单回应了一声,头都没抬。
男人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看着床边的男孩。
男孩抬起头,不耐烦道:“怎么了?”
“没事。”男人转身离开,面对男孩的不满,竟出奇地没发火,脑子和今天早上喝的豆腐脑一样,只剩下了渣。好像吵吵着他了,下次要不要敲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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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和秋风相随,忧愁与少年不配。
常遇春坐在窗边,窗户打开着,风雨穿过纱窗涂在他身上,身旁的桌上放着原本计划复习的书。书摞到了常遇春的肩膀,以前是,现在也是,少年在长大,书也在变多。
今天的他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他心里糟糟的,思绪乱乱的。
世界变扭曲,原本挺拔的楼房弯下腰,是雨水打湿了常遇春的眼镜,或许是吧。
这个像机器一样运转了许久许久的男孩觉得好累,他昨晚睡得挺好,早上去泰华吃了些东西,然后就去做训练,没什么费力气的事,午饭也正常吃了。可他还是好累,不光是今天,还有昨天,前天……
吸气变成了枯燥的工作,肺急迫地想要把空气挤出来,头很重,压着常遇春的身子躺在椅背上,眼皮慢慢合在一起,不困,但他不想醒来。
“一天到晚人事不干一点,我们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这个班就是叫你这种人给败坏了!”讲台上的她怒目圆睁,像至高的判官,审判着乱世的罪人。
“常遇春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写了些狗屎呀!就这东西狗啃的都不如,你怎么好意思交上来,我看着就恶心,真是有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伏案的少年。
“常遇春你没……”
“我没事。”
“看不见?这么近你还看不见,你瞎成这样还来上什么学,还晚自习去治疗眼睛,捅了算了,简直就是霍霍东西!”她可是一名老师呀,老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被她的学生逼的吧。
“常遇春你……”
“我没事。”
“大点声,嗡嗡嗡跟个蚊子似的,你听听其他人的声音,一天天叨叨你几百遍,你不嫌烦我还嫌烦,要不你再把你的耳朵也遮起来算了。”她笑得很开心,像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她也有些自豪,毕竟这笑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常遇春……”
“我没事。”
“后面站着去,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在第一排蛄蛹蛄蛹跟个蛆似的,我看着都恶心。”她感到厌恶,她觉得恶心。
“……”
“没事,我没事。”
“滚,从我的教室里滚出去!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哪来的脸!记住了,跟你说话你听见没!记住了,是你自己滚出去的,我的课堂容不下你!”这位“伟岸”的老师,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再对男孩“包容”,是男孩自己滚出去的,和她“无关”。
“……”
“……”
……
省略号取代了无谓的问答,沉默是最后的话语。
好累啊~
常遇春觉得自己在下沉,越来越多的重量压在身上,沉得更快,更深。
轰——
下沉停止了,没有坠落的疼痛,只有疲惫。他睁开眼,眼里什么都没有,黑暗一整个压在他的身上,寒冷像条蛇一样贴着他的身体爬行。他好像来过这里,也可能没来过,它们都一样的黑暗,寒冷。
常遇春想闭上眼睛,就这样睡去吧,累了,真的好累。
“你好,小不点。”
声音很熟悉,没有人比常遇春更感到熟悉。一线光照到了常遇春还没有完全闭上的眼睛里,光线在变大,撑开了少年的眼睛,再溢出眼眶,铺在了他的身上。光的那一端有股力量,将他拽起。常遇春站稳身子,他的面前,是一堵墙,光从墙上的窗户延伸出来,窗户的下沿与他等高。
他认识这扇窗,他知道窗户的另一头是什么,他们见过,那次是常遇春第一次见到他,却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常遇春。
常遇春向前迈出半步,面靠着墙,双手扒住窗沿,踮起脚尖。室内的光向他奔腾而来,险些在黑暗中睡去的他竟不觉得刺眼。
跟他预料的一样,又不完全一样,坐在他面前的还是上次的少年,只是周围的人都换了模样。
那少年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会到来,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常遇春的目光与他不期而遇,少年笑了笑,蓄谋已久。
少年的眼里是破碎的星光,是常遇春常遇春从未见过的粲然。
常遇春的眼里有什么?
少年有的,他都会有。
坐在少年旁边的短发少女敲了敲他的桌子,在两人桌子中间放下一个笔记本,少年转过头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再次看向窗外,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下次再见”。
少女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窗外,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她对着少年说着些什么,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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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哆嗦,他的上衣已经被雨淋湿,风一阵阵吹来,粘粘的,痒痒的。
他站起身来,抬手关上窗,朝着手心呼出口热气,真冷呀。
冷?常遇春愣了愣神,打开手机瞧了一眼,随后看向窗外,风儿呼呼刮,雨儿沥沥下。
早已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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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五平方的卫生间内,灯光昏暗,男孩蹲在地上,手里搓着昨晚换下来的校服,嘴里碎碎念念。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2024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