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的角落里,写着端端正正的两个小字:迟夭。
这是迟夭来到天音宗后,写下的手札。
秦墨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知为何,总有种隐秘要被自己揭开的错觉。
直到今天,他才下定决心翻看这本手札。
那日夜里,他折返回去,第一次进入了迟夭的屋子,那里头空无一物破败不堪,甚至连床头的砖瓦,都是漏风的。
这本手札,若不是阮阮让小云来迟夭的屋子关门,可能他永远也不会发现。
小云原是师父师娘安排照顾阮阮衣食起居的女弟子,后来小夭被接回宗门以后,两个小姑娘都是她在照顾。
小云踏进屋子来关门,看到他时,吓得浑身一颤,便想要退出去,但却被他拦住了。
他当时只觉得阮阮这么说话的确有些过分,但一想到迟夭拜入了别人的宗门,还对他们见死不救,他又觉得阮阮向来善良,如此说一定是被气急了,情有可原。
只记得他当时很疑惑,看着小云问道:
“小夭平日就是住在这里吗?这里连墙都是漏风的,如今才不过初春,就连我坐在这里都觉得冷得发寒,你这一年来到底是如何照顾她的?”
小云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敢说话,但最终还是支支吾吾的答了一句:
“小……小夭自从被接回宗门以来,便一直都是住在这里,这,这还是当初宗主亲自吩咐的……”
“一派胡言!小夭怎么说也是掌门之女,住的地方怎会连小宗门的外门弟子都不如!她才那么小,这屋子到处漏风,就连被褥都只有薄薄一层,冬日如何御寒?!”
他低声怒斥道。
小云却急的眼睛都红了,只仅仅把那吱呀吱呀的木门合上,便走到他身前低声道:
“秦师兄,这都是宗主和夫人吩咐的啊,我也只能照做。”
“为何我未曾听过此事?师傅和师娘向来对阮阮和小夭一视同仁,阮阮的房内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足见师傅师娘对女儿的关爱,又怎么可能让小夭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小云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珠:
“秦师兄,迟夭回宗门时,宗主和夫人的确事无巨细地给她准备了许多物件,但她回来的第二个月,便因为打碎了大长老最喜爱的花瓶却死不承认,宗主和夫人就下令把她房里的这些东西,全部都搬去了阮阮的屋子,说是即使给她准备了这些,她也不会爱惜…… ”
“后来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大家便都忘了这件事,这屋子冬日冰冷,夏日西晒,她摘后山的杂草,把这些洞都给填上了,才勉强熬过了冬天,而春夏秋冬,她也只有四件衣裳,那些布料,都被她自己洗得发白了……”
秦墨摇摇头,下意识便觉得小云是在说谎:
“天音宗每月都会发放月例,她一直都是按照内门弟子算的,每月二十块灵石,这一年来,一百多将近两百块灵石!总不可能什么都没存下吧!一块灵石都可以买多少套衣裳了?那你可知她的灵石都花到哪里去了? ”
“这…… ”小云垂下眸子,欲说还休,最终还是看着那床上整整齐齐的被褥,鼻子一酸。
“ 秦师兄,最开始的确是按内门弟子发放的,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每月几乎是没有灵石的……其实小夭是个很好的孩子……”
“只是我人微言轻,即便是帮了她,但终究也是杯水车薪……”
“她定然是被伤透了心,才决定要离开的 。”
……
小云才是每日都会和阮阮与迟夭在一起的人,这些话他可信可不信,小夭回到宗门后,的确做了许多错事,有些事情更是错到让人无法原谅。
可他这几日一想到那日小夭对自己说出那么决绝的话,便几乎无法专注于任何事务,哪怕是方才阮阮来了,他也甚至连与她玩闹的力气都没了。
分明是她让自己那么失望,但从小云口中知道她这一年来过得这么差,他心里竟然堵得有些难受。
他低头看向桌面的手札。
这是在那破得半扇柜门都掉下来的柜子深处寻到的,小姑娘或许是忘记带走了,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藏得很深,旁人不会发现。
他倒从不知道,迟夭有写手札这个习惯,从前自己对她那么差,说不定在这手札里没少偷偷骂他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秦墨翻过扉页。
记录的第一条,歪歪扭扭地写道:
「今日是回到天音宗的第五日。
爹娘让我和妹妹迟阮阮住在了同一个院子,还让大师兄教我写字。
但是,爹娘不知道,小夭与其他的乞儿不一样,小夭会识字,因为小夭总是会偷偷溜进禄阳城里的学堂里,去听夫子们讲课,早就识字啦,只不过还是写不好。
但大师兄对我好好呀,他和那些夫子们不一样,他没有赶我走。
小夭喜欢大师兄。」
看到此处,秦墨眼神一顿。
他突然想到迟夭刚入宗门,师父师娘把她带来见自己的那一日,正好碰上他在给师弟师妹们讲解剑法理论,偏偏就是那时,一个小脑袋悄悄从一旁的窗户里探了出来,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自然知道那便是师父师娘接回来的亲生女儿,所以当即便把围观的师弟师妹们都解散了,后来教她读书写字,虽然她字写得不好,但却十分刻苦用心,他便也十分耐心,愿意教她。
想到这里,秦墨蜷起了修长的手指,可这都只不过是表象,后来他同时教阮阮和小夭,阮阮无比乖巧,功课做得也很认真,可她却越来越不服管教,更是为了玩耍,不仅没按时完成他布置的课业,还说谎骗人,指摘是阮阮偷了她写完的功课。
他继续看下去,那泛黄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哭泣。
「今日被娘亲罚了,大师兄说小夭读书不用功,总是喜欢跑去后山和山上的小鸟玩,连功课都不愿意做,还说谎欺骗他,烂泥扶不上墙,但他表扬了妹妹,说妹妹完成得很好……
小夭有些难过。(划掉)
小夭十分难过。」
看着那句被墨水轻轻划掉,又在后面补上的字句,秦墨心头一紧,原来那时她是反思了的,看来还不算全然没有悔过之心。
可只是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他当初对她抱有多大的希望,后来就对她有多失望,到现在,他坐在这里,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彻底放下这几日对小夭的执念罢了。
她已经拜入鸦羽宗,日后相见,便是竞争对手……
他定下神来,接着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