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璎收回胳膊,手上捏着一只筷子。
她定定看着筷子尖尖,上面粘着一小坨血块。
抽了一张餐桌上的纸巾,把这临时的凶器包裹住。
秦璎提醒自己,记得在火上烧一下,烧掉上面沾着的血肉蛋白质再丢进垃圾桶。
不管箱子里算不算人,先毁掉奇怪的东西和证据是上策。
做这些想这些时她面无表情。
高台上的黄袍道人被她用筷子捅咕死后,箱中世界仿佛凝固住。
所有小人,都呆愣愣仰头望着天空。
秦璎心说难道她干涉箱子里的事,会导致时间停滞吗?
这念头刚刚生起,箱中一炸。
所有小人乱作一团。
疯癫乱跑的,跪地讨饶的,还有木呆瘫倒在地的……
已经生出踩踏事件。
秦璎不由对着箱中韩烈的头顶催促:“哎,动起来,去管管事!”
她目前没法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一不小心救人变杀人。
从这韩队率的种种反应来看,他绝对能听见秦璎说话。
事实也如秦璎所想,她催促的声音仿佛就贴在韩烈的耳朵旁。
炎炎夏日,让他后背生寒。
他有太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苦难是迷信的最佳繁殖土壤。
前年至今天上滴雨未落,田里的禾苗尽数枯死,饥荒随之而来。
这些跟随黄袍老道祈雨的,都是附近走投无路的农人。
方才合身抱住他的老者,被慌乱逃窜的人踩中了脚踝。
连双草鞋也穿不起的老头瘦成一把柴,抱着脚踝哀嚎。
韩烈咬紧牙关,终还是迅速出手将这老者从地上拖起免遭踩踏。
他转头看身后士兵。
“不要乱,跟我来!”
大夏官军环首刀高高扬起又拍下,他们硬生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
一路抵达溪谷旁,正好对上了黄袍道人的徒子徒孙。
黄袍道人用米汤画符,收拢了不少信众和徒子徒孙。
见他被从天而降的神物撞死,不少人信仰崩塌随手弃了手中刀。
但也有那么几个疯癫的。
一个身材魁壮的道人,将抓在手里的孩童抛下干涸的河道。
他恨极韩烈,只觉是那一箭破坏了仪式让上神大怒。
口中喃喃着什么神弃之类的疯话,高举尖刀向着韩烈扑来。
冲至半途,一只手掌扼住他的脖子。
“该杀!”韩烈手指一合。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
魁壮道士壮烈遗言一句也没来得及说,便成了尸体一具。
韩烈举起手,旗帜似的展示道人尸体。
跟随韩烈之后的士兵,气势一振,举刀朝着黄袍道人的徒弟们砍去。
炙热的空气中,人血独有的微甜铁腥味传开。
韩烈猿猴一般,攀上高台将被箭钉住的襁褓解下。
里头的孩子脸发青,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山谷中的人跑了小半。
留下来的,都是饥荒中饿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老弱病残幼。
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跪地叩首告罪。
韩烈笨拙抱着襁褓,不由也仰头看着天空。
箱子外,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秦璎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箱子里的世界就没几个站着不晃悠的。
就是看着神勇的韩烈等人,也双唇爆皮。
他们需要水,需要吃的。
秦璎决定尝试一下,临时客串降雨的老龙王,给箱中世界的小人整点雨。
她后退一步离开箱子旁,带走了包着纸巾的那支筷子。
还带走了箱子旁的那盘碎骨。
要是没猜错,这碎骨应该是箱中渡劫化龙的蛟。
只可惜千辛万苦的飞升,竟只是从箱子世界里爬到民宅杂物间。
它化龙并不成功,爬出箱子没多久就伤重死了。
从化成骨头干巴的状态看,死了有小半年。
孤零零化成白骨没被任何人发现,直到眼神不好使的秦璎一脚踩进杂物间。
这遭遇,堪称死得窝囊又可悲。
秦璎把纸壳上的碎骨和细鳞,倒进一个鞋盒,暂时收在卧室床底下。
她也没忘烧了筷子头上沾着的那小坨血肉,把筷子丢进垃圾桶。
然后去到后院。
这老宅一共三层,一楼临街那面原本开了个小卖部。
秦璎爸妈离婚当天同时再婚奔赴新生活,把六岁的她一个人丢在民政局。
秦璎攥着一块钱不够坐公交,自己一个人走了四个小时走到外婆家门前。
后来外婆给她改姓改名,养大了她。
小卖部后面有扇门通后院,从前外婆种满花草和葱蒜小菜。
一年过去荒废的院子杂草丛生,秦璎轻车熟路找到了浇水的喷壶。
冲洗干净后,她往喷壶里灌满瓶装矿泉水。
回到箱子旁,往里一看秦璎微微惊愕。
在她离开的这一小会时间里,箱中世界竟然已经到了下午。
满山谷的老弱,就瘫软在黑色山石上等死。
“韩烈!你莫要妇人之仁。”
秦璎听见说话声,她在箱中一扫,视线锁定一处。
河道旁礁石上,那个韩队率怀抱襁褓。
韩烈,是这个韩队率的名字。
之前被秦璎判定为坏东西的那人,正站在旁边气急败坏跳脚。
他压低了声音嚷嚷:“京中贵妃患眼疾,双目昏昏视近不视远。”
“我们的任务是护送异兽当扈回雒阳,为贵妃治疗眼疾。”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草民身上,不若快马加鞭赶回雒阳。”
“将神灵现世之异象上报朝廷,换一场富贵!”
秦璎看人挺准,坏东西满心的功名利禄,说到富贵时双眼放光。
随后他变脸蹙眉:“要我看,方才你便不该阻拦祭祀。”
“说不得已经……”
不等他畅想祭祀人牲祈雨成功,韩烈打断了他的话:“董监军,慎言。”
能不能求得甘霖韩烈不知,可不阻止,这襁褓中的孩子已摔成一团肉泥。
韩烈从水囊中挤出的最后几滴水,都滴在怀中婴孩的嘴皮上。
婴孩吮了,垂死的鱼般还张着小嘴讨要。
可韩烈哪还有水可以给他。
见状董监军一脸讥嘲,好似洞察万事。
他道:“都是无用功,还不如当时就摔死了,少受活罪。”
韩烈不说话,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他黑色眸子,监军董宏心中一寒。
倏然忆起韩烈被贬为队率前,曾是十万玉衡军中唯一一个,独身闯南荒大泽并成功活着出来的人。
他嗫嚅着嘴唇不敢继续说下去,却又觉得折了自己这监军的面子。
羞恼交加一甩袖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些拖累怎么处置?”
他指着韩烈怀里的襁褓:“你莫不是要留在这奶孩子?”
他三连问,韩烈正要作答。
却觉胸口正中一烫,耳边幽幽然又响起了声音。
“怎么办?准备接雨的东西,本神先给你们整点水。”
“对了。”韩烈耳边的女声补充道,“等会一口也不许这坏东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