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蔚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很清醒,意识甚至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活跃灵敏。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并非身体沉重到动弹不得,反而是轻盈到完全没有桎梏。
章蔚岚仿佛只剩下意识在活动了,她脱离了躯体,没有任何触觉。失去了任何感官,所以听不到,也看不到,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没有边际,不知目的。
“我这是……”
时间仿佛真的具象化成了一条滚动的河流,摸索中,章蔚岚竟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时间段的自己。她们如定格的画面般一一呈现,不仅仅是过去,她甚至还能依稀看到些许模糊的未来。
“蔚岚……”
骆瀚海的声音突然响起,如空灵般从各个方向穿透而来。
湍急的时间流中刺进了一缕蒙蒙的亮光,并伴随着骆瀚海愈发清晰的声音,她开始驱使着仅存的意识朝着光芒所在之处游离。
章蔚岚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她格外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天花板。这里是……自己五十年前的家?
环顾四周,确定了这里正是她曾经的卧室。
书桌上满满的便签,合着的电脑,翻开的书。窗台上藤蔓已经长到接触到地面的绿萝和几盆多肉。滴答的时钟,闪烁的呼吸灯,以及不久前刚拆开的,还看不出来挥发量的香薰。
“大海,这里是……”
“你的家。”
“我的……家?”章蔚岚有些难以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她不是在宇宙吗,为什么醒来后居然在自己五十年前家里的床上,是死了,还是活着?
难不成是地面的大家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是的,一定是这样,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想要通过VR实现这一切简直太简单了,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必须马上验收“绿水青山”计划的成果!
习惯性地试图摘下物联网眼镜退出VR模式,然而手却没有传来任何的触感反馈,她抓了个空。
旁边的骆瀚海一直观察着这章蔚岚的举动,他表情略显复杂,“蔚岚,你刚刚是在找……”
“大海!”
章蔚岚连忙打断了他,却瞥到了对方手中握着的触屏手机,
上面显示的时间为:2025年1月26日。
是她进行冬眠计划后的一个月左右时间。
这怎么可能?
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幻梦?!
可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所有的悲伤、愤怒、欢喜、庆幸都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如果真的是梦,那这场梦未免也太长,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些自己认识的伙伴们,严菲菲,白可洁,李科统……都只是活在自己梦中的角色吗?
她做过梦,做梦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大海,你过来。”
章蔚岚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所谓的事实,她一把拉过了骆瀚海,查看他那只受伤的手。
没有疤痕。
昔日那道狰狞无比的伤疤,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从他的手上摸不到任何因劳作而磨出来的老茧。章蔚岚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没有。
而且现在这么看着骆瀚海,对方也要比自己记忆里年轻不少,还是刚入社会的模样。
瞬间,她有些怅然若失,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很奇怪吧,明明那道伤疤深可见骨,现在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正当章蔚岚的思绪陷入紊乱,试图搞清楚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时,骆瀚海突然轻声道。
章蔚岚怔住了,她原本已经阴沉下去的眼眸突然亮起,“大海,你……难道说。”
她尝试着去触碰骆瀚海的身子,语气激动到语无伦次,“一切都是真的,对吗?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那些记忆,都是我们的……”
“没错。”骆瀚海摁灭了手机屏幕,“我们好像,回到了2025年。”
“我记得很清晰,在最后的关头我打开了‘腾云’号的舱门,被大气压强瞬间吸了出去,可还是被爆炸的余威波及了,一醒来我也在自己家的床上,跟你现在一样,但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然后我来找到了你。”
骆瀚海轻轻敲了下章蔚岚的脑袋,“小笨蛋,你倒是看看自己的手啊。”
在她的手指上,正戴着那枚两人一起在2078年打造的订婚戒指,“是不是戴太久,所以习惯性地无视了,上面的日期可是清清楚楚写着2078年呢。”
“啊,我……”章蔚岚尴尬的笑了笑,“确实,戴太久习惯了,嘿嘿。”
说着说着,她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袖,将其紧紧抱在了怀中。
章蔚岚以为,他死了,而且是为了自己。
“大海,以后你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吗,明明你的身体已经透支了,我逃不掉,但也不能连累你。”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骆瀚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明白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但关乎生死,我不介意最后再拼一把。”
“而且看现在这样,我们好像都有了第二次生命,以后是什么样的,说不准啊。”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章蔚岚恍然查看叫声的源头,一只橘白刚刚睡醒,正在原地伸着懒腰。
“二岚!”她激动地叫着它的名字,她是个很不负责的主人,将它捡回来后,却没有养到它离开的那天。
这几乎不可能的再次相见,深深治愈着章蔚岚屡遭创伤的内心。
有了这只小家伙的加入,凝重的气氛也渐渐放缓了不少。
二岚还是像以往那般粘人,跟它玩了好一会后,章蔚岚的思绪又不自觉的放在现在的事态上。而注意力也难免关注起来最直观的,身体的变化上。
“真的有时空穿越这一说吗?大海,而且我们的身体好像也都回到了这个时候的模样。”
这一切根本无法用科学解释却确实发生的事情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章蔚岚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骆瀚海则温柔地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二岚,他也搞不明白,“可能是爆炸导致的空间扭曲?我们两个都是植物学出身,这种东西……哪怕是这个年代专门攻克宇宙方向的专家也解释不明白吧,总之我们虽然能实现星际航行,可对于宇宙的了解却知之甚少,可能真的无意间触发了什么吧。”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海,岚岚起床了吗?明天就除夕了,下午能帮叔叔阿姨贴对联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章蔚岚的手顿时便怔在了半空中,她瞪大瞳孔,死死地盯着自己卧室房门的方向,这是……妈妈的声音。
不是那段冰冷视频中的妈妈,而是,真的妈妈!
“没问题,阿姨!”骆瀚海连忙高声应答道,“蔚岚她也起来了,下午我们一起帮忙吧。”
“妈妈……”章蔚岚眼眶里的泪水当即止不住的涌出,思念此刻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妈!”
她当即起身推门而出,迎面扑来的,却是她做梦也想再去闻到一遍的浓郁的排骨香,那是记忆里只有妈妈才能做得出来的味道,哪怕在未来章蔚岚多次尝试在科技的辅助下想要重现这股味道,但都以失败告终。
李春燕正系着围裙,手中拿着锅铲,见章蔚岚走了出来,日常般地开始絮叨:“岚岚你也真是,怎么能一觉睡到中午呢,明天都要过年了也不帮着家里……唔!”
章蔚岚噙着眼泪,却忍不住开心地笑着扑向对方,将妈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妈!女儿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和爸爸啊……”
说着说着,整个人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突然涌出的眼泪,让毫无防备的李春燕有些猝不及防,“岚岚,你这是怎么了?爸妈不是一直在吗?”
吱呀——
家里的防盗门突然打开,只见章兴中牵着那只名为球球的暹罗猫走了进来,边换鞋边无奈地看着两人道:“小岚,又做噩梦了吧?这暹罗猫也是,跟狗一样还得每天带出去溜达。”
“爸!”
章蔚岚此时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太幸福了……
午饭时间,家里的四个人齐聚一堂,章蔚岚完全不注意自己的形象,狼吞虎咽地吃着眼前的饭菜,这些她熟悉却又无法再找寻的味道,真的是吃一口少一口。
李春燕不断小声提醒着章蔚岚,让她在骆瀚海面前注意些形象。
而后者也在陪着章兴中小酌。
“小海啊,今年过年让你奶奶一起过来吧,人多也热闹点。反正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突然的邀约让骆瀚海猝不及防,“真……真的可以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李春燕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我们啊,早就把你当成是自家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