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黄泉路的青石砖上远没有睡床那么舒服,但上位两姐妹还是成功小憩了一会儿。尽管地面又冷又硬,她们还有彼此提供体温。
等她们睡醒,敬缘已经带着食物在旁边等候多时、甚至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她的竹条篮里装有几碗白饭(至少曾经是)、一碟腐竹粉丝煮白菜和一盘蒜蓉炒番薯藤,喝的则是两壶纯正井水。
看来的确是现世那位敬缘做的……或者是她自己下凡做了这些菜?那可不得不尝了。
而敬缘也在说让现世的自己悄悄做好这些不大容易,因为她和奶奶平时不会一餐吃这么多菜;而要把它们悄悄带到镇鬼庙前的祭坛做仪式就更麻烦了,若不是风向正好,说不定整个村子都会闻到奇怪的味道。
听着似乎是在强调自己有多辛苦,但在上位两姐妹眼里,她现在更像是做好某件事后暗示要表扬的孩子。
能为她们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上位梨雨便特地夸了两句来满足她,倒真把她夸害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半人半鬼,阳间的食物现在对上位两姐妹来说闻着就十分香甜,吃一口更是能飘飘欲仙。
她俩也在这会儿才注意到竹篮的盖子上放有一块凸面的八卦镜,镜面朝向没有人的路中央,大概就是为了防止一些路过的鬼魂过来抢食。
敬缘不是施法将三人都隐身了吗,还需要担心?可当两姐妹问及时,她说阳间食物的香味说不定能穿透这层屏障。
毕竟自己在现世的今年才十岁,厨艺远不及现在,但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能一下击穿两姐妹的心理防线。
这倒是真话,两姐妹还是第一次吃饭吃得这么……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后,她们觉得仿佛自己的“人生”也光明了不少,也多了一层讨论现状的兴致和勇气。
上位梨雨把之前思考的观点稍稍整理后告诉了两人——这个天地的症结或者恶业在于梨欣两姐妹和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而她们的任务就是帮忙消除彼此(其实主要是爸妈)的脾气、尽可能地修复这个家。
而上位梨欣之前去梨致福的梦里和他激烈交流了一番,虽说不大可能让顽固的他就此反省改过,但这种方向也有努力的价值。喜欢硬来的人不少都是吃硬不吃软的,若用软方式没法沟通,那就试试反方向。
但那只是适合“她”的做法,不是适合“梨欣”的做法。现世的梨欣和梨雨几乎不可能做到这样强硬——除非有人逼她们一把。
可现在她们只定了个框架,还没有具体方案,况且时机和环境都尚未成熟。距离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已经过了半个月,但梨欣看上去还没从中恢复过来。
家里的大门在晚上会加道新锁,她没有钥匙,每晚都只能像以前那样睡足时间,可她就是没法回到之前那种精力饱满的状态。
不少顾客都能看出她状态低迷得堪称浑浑噩噩,收钱时都是满脸的漫不经心。梨致福倒不在意她这表现,一切都不过是小女孩暂时没想开;旺子也不在意,因为她坚信丈夫做了正确的事。
梨欣自己更不在乎,因为那些顾客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也帮不了自己。
但有一个顾客能,那是来给自行车打气的卢师傅。
车厂里就有大把的气泵和打气筒,他特地绕路来这边给车打气显得像故意为之,而他也确实想来看看梨欣的近况。
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出现在夜校了,甚至连续缺席了三次文化课,不少同事都禁不住悄悄猜测了两句。
大家所想的最坏情况是她在夜路上出了事,毕竟是小女孩,大晚上的一个人往外面跑、还每次都准时地走同一条路,实在有些危险。
但旺子这段时间又没有什么反常,大家便猜了第二种可能。现在卢师傅就颇有代表诸位同志来看一趟的意思。
好消息是梨欣本人没事,坏消息是大家真猜中了。梨欣见到他时虽是满脸微笑,但里头藏着一股隐隐的悲哀,让卢师傅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缘由。
但他还是先试探性地扯了一句:“阿欣,半个多月没见过你了。”
梨欣马上回想起了那晚被拉回家前后遭的骂,心里也立刻有股难受的滋味往上冲得鼻子发酸;但卢师傅来多半也会聊到这个,稍微有些心理准备的她还不至于这就开始掉眼泪。
“嗯……爸妈不准我来,他们说路上不安全。”
“哎……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咱也能找别的办法。让他们送你来或者我们找些信得过的同志来接你如何?”卢师傅一边拿过气嘴一边问。
“不行,我还说想去的话他们又会骂我。”梨欣委屈地摇摇头,“而且要让人接送之类的这么大费周章就更加了。”
卢师傅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似乎还在想办法。
“卢师傅,你不必如此费心。”梨欣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不去就不去了呗,爸说现在我学的本事都够用,去了差别也不大的。”
“倒不是我一个人想你来,大伙儿都喜欢你。平时夜校里只有些粗糙的大老爷们,多了你这个小同志气氛都明亮一些啊。”卢师傅大大咧咧地说。
梨欣一愣,带着稍红的脸垂下视线,咬着嘴唇嘀咕了两声什么。
“这样,我等会儿回厂里的时候和你妈说说。”没听见的卢师傅继续提议,“要是能让她改变点意思,你再和你爸沟通多少容易些。”
“不要——他们会怪下来我这里的……”梨欣为难地阻止道,“而且我没法和我爸沟通这种事……”
“别紧张,肯定不会让你妈知道我跟你这样聊过,他们想不到你身上的。”卢师傅宽慰地摆摆手,“你安心干活,哪天时机成熟了再去说,好吧?”
这才开始惊喜的梨欣没几秒又开始惭愧和不安:“好是好,但我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们的,这样合适吗?”
“这有什么,工人同志之间就应该积极团结互助。”卢师傅笑了笑,又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沓订好的信纸递给了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