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承钰，你现在有空吗？”黄小红一言难尽地走进办公室，对着正在整理教案的承钰道。
承钰手上没停，“嗯？咋了？”
黄小红偷偷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看别人都没注意这边，就压低声音道，“李川老师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他有事找你，在图书馆。”
承钰：“……李川老师找我？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好像今天都没在办公室看到他。”
黄小红还是一言难尽的样子，她举起手里的书本，“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刚从图书馆出来，他就逮住我让我捎个话给你。我也奇怪他干嘛自己不给你打电话。”又压低声音，“不过我见他好像很有事的样子。”
承钰：“……那我现在过去看看吧。”
黄小红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本，“我跟你一块过去，我就远远地，不靠近。”
承钰：……什么情况啊你，偷感这么重的吗。
黄小红扒拉着承钰很快走到了图书馆，承钰自己进了去，一回头，黄小红就不见了影，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地儿隐身去了。
承钰无奈，这个八卦头。
“李川老师，您找我吗？”
承钰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正来回踱着步的李川。
嗯，黄小红没说错，果然是很有事的样子。
“承钰老师啊，你来了。不好意思啊，你这要准备明天的比赛，还挺忙的吧。”
承钰道，“没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这会子并不忙。”
李川点头道，“嗯那就好那就好。”
承钰，“……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您有事的话直接说就可以的。对了，您是不是没有我的电话，我给您打过来您存一下，以后有事您给我打电话就行。”
说着拿起手机，就要拨电话过去。
李川摆着手道，“不是不是，我有你电话呢。”承钰就见他搓着手，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我是实在不好意思找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才让黄老师帮带个信的。”
眼前是自己的老师，又是自己的前辈，这样一个几十年如一日朴实的人，承钰还是非常尊敬的。
她看出李川是有些为难，也不说话，只是脸上带笑，等李川自己来说。
终于，李川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了，沉着声音道，“承钰老师啊，我给你道个歉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那么个申诉电话，但请你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其实文安老师也…怎么说呢，我想他那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昨天主任已经批评过我们了。也希望你能谅解，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承钰，“……您这说的都是啥呀？什么申诉电话？这又跟文安老师有什么关系？”
李川：……目瞪口呆。
他讷讷地道，“这个，原来你也不知道吗？那不知道最好了，这样，你就当我没说，对，我什么也没说了。没事了，你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比赛，不用紧张，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这一激动，李川老师就把原来教承钰时候常说的话说了出来。
承钰心里一暖，以前有大考试和竞赛的时候，李川老师也是这么鼓励她的，“承钰啊，平时你都掌握的好了，考试（比赛）不用紧张，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李川说完这话，又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承钰学生了，而是自己的同事承钰老师，一时之间又有些讪讪。
承钰笑道，“老师您放心，我不紧张的。不管是以前您教导我的，还是现在我从您的授课上学习的，我都有好好准备。
其实我也早就想找您聊聊的。关于这次比赛我就是学校调配的，主任也是叫我跟您们这些前辈们多多学习。我是侥幸能进入市赛，只是遗憾不能再跟您同台看到您精彩的讲授。”
李川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承钰老师，你进入市赛是你的实力。我也很荣幸，不管是学生时候的你还是当老师的你，都没有让人失望。”
所以李川才会在昨天怼了谢文安之后直接就走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也不能忍受谢文安竟然私下里会这么做。
就像主任说的，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差不多时候来到的实中，那时候的实中可还不是实中，而是云平中学。
拿市跟县的名挂的名称，能进来的老师各方面都是很出众的。
这么多年，因着这份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月就相遇的缘分，再加上教授同一个学科，工作经历又相似，李川还真的是引谢文安为知己的。
一个恣意张扬的谢文安，一个真诚朴实的李川，在实中也是代表人物。
终究，人还是会变的啊。也只有自己，还被人当傻子。唉，不能想啊不能想。
儿子都上大学了的李川老师，因着昨天知道的事，好像又倒回了那葱茏的岁月，二次经受着青春emo的滋味。
承钰道，“高一的时候数学承您启蒙，也是因为那时候基础您帮我们打的扎实，我到现在还受用无穷。我是老师您教出来的，我也会带着您的智慧和经验去站在每一个讲台，传达给每一个学生。”
李川没有说什么，而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他们的职业，最大的安慰莫过于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然后再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又教出下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传承二字，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有承钰这句话，他觉得都值了。
躲在二楼光明正大偷看的黄小红敢肯定，要不是这场合不对，这李川老师绝对要哭鼻子了。嘿，想想那画面就有点子搞笑，这小老头还挺有意思的嘛。
“好，老师谢谢你。”李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承钰啊，我们都老了，以后要靠你们了。老师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是关于文安老师。”
楼上的黄小红早就忍不住了，这李川老师再不说，她都想直接跑出来问问了。
承钰道，“您说。”
李川叹了一口气，谢文安做的这些，他刚刚提起好像承钰老师并不知情的样子，看来主任是没有跟她说的。也是，这都要比赛了，说这些也让她分心。
可是他刚刚着急忙慌地说了也没说清楚，要是后面承钰老师自己去问，再或者文安老师跑去跟她说，甚至别的人添油加醋地跟她说，那还不如他这个当老师的先跟她讲。
他不能纵容别人造谣传谣他这个当事人。
于是李川便将昨晚听到的事情跟承钰说了一遍，“承钰老师，事情就是这样。文安老师他，就是脾气犟了一些，年纪大了可能想法偏执了一点，我也不替他说什么，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昨天主任也批评过我们了。
你看啊，你明天就要去比赛，所以千万不要想那么多。学校跟主任都会为你做主的。
还有，我看的出来的，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学生，你都相处的很好。”
二楼的黄小红一整个被雷劈的惊呆样。
李川有些忐忑，说实话易地而处，要是他儿子以后在职场上遭受这样的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要知道，上次林广海他家人，可是在校门口堵住了承钰老师闹，这小姑娘得经受多大的惊吓啊。
现在他才知道是谢文安去跟他们家人说的。
更别提这次还兜兜转转地指使别人，拿着她老师的名头来投诉她。
只是承钰听完后看起来倒还好，好像并没有特别愤怒或者委屈的样子，“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放心，我不会想那么多的，我知道学校会处理这个事。其实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文安老师不是身体不好而退赛，这就万幸了。
反而是老师您，您要跟我讲这些，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吧。”
李川勉强笑了一下，“文安老师他……唉……我会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聊的。”他只是把毕生的兴趣跟精力放在了教书上，但并不是说他就是傻的。
“承钰老师，昨天主任给我们上了一课。说来也是惭愧，年纪大了很多东西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了，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都不会去思考那其实不是理所当然，而只是一成不变。”
李川道，“主任说，不要急着把知识点讲下去，也不要急着用学生的分数来验证那45分钟课堂的好坏。现在想想，我们这些老师又何尝不是在用45分钟来验证我们自己呢？只是学生困在了分数里，而我们做老师的，却困在了课堂上。”
李川老师看着承钰，有唏嘘也有欣慰，“看到我自己的学生都成了老师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老了。承钰老师，我看过你的公开课，也看过你来实中以后的班级学科成绩，作为一个老师，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我要感谢你，用你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把你刚说的我的智慧和经验带到了讲台，让它们有创新和升华的机会，也给了它们更受这一代学生喜欢的传播方式。
这真的很好。外人只道我是县赛输给了你，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才是占了最大便宜的那个。我心服口服。”
李川说完这话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从昨天就郁积起来的那股子气随着这一字一句就消散了。
…………
“承钰，还不走吗？快下课了。”李川老师聊完后就先走了，承钰还留了一会在图书馆慢慢走着，反正她后面也没课，在这里望望风稍歇歇也挺好。
承钰道，“你可真是神出鬼没的啊。刚去哪了？”
黄小红指了指楼上，“在那呢。刚刚李川老师跟你说的我全部都听见了。”
承钰；……你这位置倒找的好，偷听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黄小红就熟练地挽上了承钰的胳膊，“啧啧，真的是大开眼界啊。要不是李川老师说了，谁能想到文安老师是这样一个人呢！以前我也只是觉得他严肃不苟言笑而已，又是我们办公室最年长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背地里做这些事。”
承钰停住了脚步，对着黄小红极其认真地道，“小红，第一，把你刚刚听到的忘掉，不要再去想；第二，这个事情止于你我，不要再跟别的人去说。你可以答应我吗？”
黄小红对着承钰有瞬间的不解。但是想想她又释然了，承钰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没见她抱怨过，没见她消极过，好像随时都能保持理智。
其实之前承钰刚来学校的时候，她是有听到一些议论她的声音的。就算是当着承钰的面，她都看到过有人阴阳怪气。
只能说承钰这个人内心太强大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
其他的好像都干扰不到她。
她去年刚来没带班的时候，数学单科成绩可是保持在年级前三的。就算现在带班，她自己教的学科也是稳扎稳打。
就搞不懂那些个爱指指点点的，有本事自己也搞出点成绩来。
“承钰啊，”黄小红爱妹之心泛滥了，“没几个人能做到跟你一样，自己受了委屈还要反过来去体谅给你委屈的人。”
承钰：……
“难怪学生们这么喜欢你。你这样一个人，别人朝你扔泥巴，你用泥巴栽荷花。你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承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改教语文了呢。
“我答应你，这事我不会对别人说。只是，”黄小红突然有点牙疼，“我感觉我以后都不能正视谢文安老师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轮到我啊？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底气。肯定要哭的稀里哗啦的。”
承钰：……你这能不能别扯那么远啊。
“小红，你也不用刻意去放大这种事。不管是在哪里做哪个职业，都有可能碰到这样的问题。对得起自己就行。”承钰道，“学校总是我们的后盾，如果不是，那就让自己成为后盾。”
黄小红道，“自己要怎么成为后盾？”
承钰道，“不迷茫，不依附，有自尊。”
黄小红若有所思。
“而且，撇开别的不说，文安老师在实中这么多年，他可能不是一个友好的前辈，但却是一个优秀的老师。就这一点，都足够我们去仰望了。”
黄小红点头。
承钰不再说话，两人慢慢地走出了图书馆。
“承钰，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天光正好，今日宜吃甜。”黄小红道，“要不我们点些甜的东西吃吃？缓解缓解心情。我请你呀。”
承钰：……
黄小红说干就干，半个小时后，承钰就被她拉出去外面吃东西去了。
承钰：……山楂球，烤红薯，奶茶！
黄小红道，“快坐下呀，这家的烤红薯可好吃了。奶茶也不错。”黄小红嘬了一口奶茶，满足地眯起了眼。
承钰：……
为什么又要让她看到这些东西……
真的是，一天都不得省心的……
天天都来找存在感……
谁说承钰老师从来不抱怨，从来不消极，随时都能保持理智的？
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这不，她不就破防了。
在毓园办公室批阅着文件的姚玮棕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