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住院部一开门,张志强和吴涛就到了。两人刚一进屋,就有一个陌生的小护士进来:“11床,可以开始输液吗?”
雷毅看向清雨,清雨没有说话,张志强说:“可以。”
小护士没有走,她对屋内的几人说:“家属请跟我出来一下。”
雷毅、张志强和吴涛跟着护士走到走廊里,小护士面露难色:“哪位是昨晚陪护的?”雷毅说:“是我。”
小护士看了看另外两位,之后尴尬地看着雷毅,雷毅会意:“没关系的,你说吧,没有外人!”张志强盯着地面,吴涛一脸不明就里。小护士还是对着雷毅说:“我们知道郑清雨的情况了,护士站让我问问,她换药和输液的时候,如果刺激到她,她会不会出现您昨天说的情况?”
雷毅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问小护士:“会很疼吗?如果不是太疼,应该不会。”吴涛一脸的莫名其妙,张志强用拳头挡住嘴。
小护士一脸害怕的神色:“那你们在病房等我一下,我还是让护士长来吧。”
三人走进病房,吴涛问:“雷毅,她说的‘情况’是什么意思?”清雨也望向雷毅,张志强走到沙发边,笑起来。
吴涛又问:“张老师,您笑什么?”雷毅伸出右手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吴涛先不要说话。
此时,护士长推着推车走进病房。她对着清雨微笑:“郑清雨是吗?”清雨说:“我是。”
护士长挂好输液瓶,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显干练:“很抱歉的通知你,今天的药有点多,一共4瓶。雷毅,输完之后,用热毛巾帮她热敷一下。明天还得继续。”雷毅说:“好的,谢谢提醒。”
清雨好奇,护士长怎么会认识雷毅,她看向雷毅,雷毅对着她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护士长走到床边:“清雨,两只手攥拳,手背给我看看。”清雨伸出两只手。护士长研究了一下:“血管真细,看上去很脆,之前是不是有多次进不去针的情况?”清雨有点紧张:“的确是。”
护士长继续说:“右手好一点,右手可以吗?”清雨说:“可以。”
护士长拿起清雨的右手,搓着她的手背,清雨诧异地问:“怎么了?”护士长说:“手有点凉,先按摩一下,一会你就不疼了。”清雨愣住了。
旁边的吴涛都看傻了,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有耐心的护士。
护士长停止了动作,她拿起软管系在清雨的手腕上:“清雨,你知道吗?十几年了,我从来没进过第二针。所以,你别怕,我会努力的。现在,握拳。”
她弯下腰,握住清雨握拳的右手,用棉棒消毒,她拿起输液针,刚凑近清雨的手,清雨的手就本能地往回抽。护士长抬起头,抓稳清雨的手,看着她:“别怕,我会轻轻的。”
护士长又低下头,端详清雨的手,她问清雨:“清雨,你好瘦,你知道吗?有个说法,瘦小的人色盲的概率很大,你是色盲吗?”
清雨正在紧张,她盯着自己的手,和距离她的手还有一段距离的输液针,她匆匆地说:“我不是。”
护士长惊讶地说:“真的吗?那你看看,我头上的卡子是什么颜色的?”清雨抬起头,看到护士长距离她近在咫尺的头上,在护士帽边缘别着一个小巧的发卡。
这个发卡的颜色,真的很难拿捏。它的主色是紫色,但是它又带着贝壳的光晕,像有花纹一样。清雨想了想回答:“紫色,深紫色。”
还没等她重新低下头,就感觉到,护士长的手指轻勾了一下她的手心:“真聪明,松开手。”同时,她手腕上的软管被拽了下来。很快,护士长就用医用胶布固定好了已经顺进她血管的输液针。
护士长问:“疼吗?”清雨摇摇头:“我都没感觉,您这技术真是厉害。”
护士长直起身,看着她笑了笑:“不疼就好。毕竟,弄疼你,我可能有生命危险。”
张志强在角落里,捂住嘴,低着头,笑起来。
清雨很诧异,护士长是在开玩笑吗?这个玩笑怎么听上去怪怪的呢?
护士长伸手调节了一下输液的速度:“今天的所有药,没有会刺激血管的,所以,你不会疼的。”
之后,她走到床尾,双手放在床架上,看着清雨说:“清雨,昨天受伤的时候,你疼吗?”
清雨回忆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很疼,后来有缓解。”
护士长又问:“如果从0到10,0是不疼,10是最疼,你说的很疼是几?”
清雨被她问愣了,她也不好判断,她随口说:“也许是7吧。”
护士长说:“你知道吗啡吗?”
清雨点点头:“吗啡可以止痛。”
护士长说:“没错,但是你知道,你的身体就能分泌吗啡吗?”
清雨睁大眼睛:“那怎么可能?”
护士长笑了:“是真的。当人的身体受到创伤,你的身体会分泌一种激素,叫内啡肽。它是人体天然的止痛剂,效果和吗啡是一样的。
所以,有的人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当时却没有任何疼痛感。
你很敏感,当你疼的时候,你的身体会迅速分泌内啡肽,来帮你止痛的。”
护士长叹了口气:“现在我得跟你说说换药的问题。
烧烫伤的清创和换药一直是个大难题,你这种面积和深度,没办法麻醉。
但是,我会给你的伤口喷一种止痛剂,它可以帮你缓解疼痛。而且,你的身体也会保护你,为你分泌内啡肽,所以你不要太担心,好不好?”
清雨打断她:“可是昨天..”想起昨天的经历,她感觉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护士长理解地说:“第一次处理,你肯定会印象深刻的。你的大脑会放大痛苦,现在你回忆起的疼痛,比你实际的疼痛会更疼。
我保证,我会轻的,我也会尽量快,好不好?不过我昨晚夜班,我要下班了。而且,你现在还在输液,我们不能同时进行。等我晚上来上班,我再来给你换药。”
清雨却疑惑地问:“护士长,您很忙吧?其他护士今天都不在吗?”
护士长盯着清雨的眼睛:“他们倒是都在,就是他们今天都很谦虚,觉得自己技术不够,没有达到来为你服务的水平。”
清雨和吴涛都吃惊地看着护士长,不等清雨说话,护士长又说:“清雨,这几天,你都要按时吃饭,必须保证睡眠,多喝水。这样,你的身体才有力气,努力地为你分泌内啡肽。现在,休息吧。”
清雨说:“谢谢护士长。”
护士长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用谢。而且,你真正需要谢的,其实是你聪明的男朋友。”
护士长推起推车:“所有家属,请跟我出来一下。”
走到走廊,护士长看着三人:“清雨的体质非常敏感。我问过护士,昨天清创,其实她表现还可以,昨天是谁陪她的?”
吴涛指着张志强:“是张老师。”
护士长点点头:“我跟各位说一下,每天换药,没办法让她不疼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几天她肯定要受罪的。但是,有几个小技巧,你们知道一下,咱们尽量降低她的痛苦。
第一,屋里只留一个家属,张老师,晚上7点,你会在吗?”
张志强说:“我可以过来,但是我觉得,还是让雷毅陪她吧。”
护士长说:“我不建议,雷毅在,她肯定要娇气的,越娇气她越要难受。不过,你们自己决定。
第二,家属要坐在病人前面安抚她,挡住她的视线,不要让她看着过程。
第三,全程不要提‘疼’字。人在疼的时候,听到‘不疼’,关注点还是‘疼’,
听不到‘不’字的。
还有,换药之后,才能给她吃晚餐。6点之后,就不要给她大量喝水了,否则,她可能会吐的。
就这些了,有需要按呼叫铃。”
吴涛着急地说:“等等,护士长,刚才不是说了吗啡可以止痛吗?可以给她用吗啡吗?”
护士长说:“不可以,副作用很大。而且,天天用更不可能。”
吴涛又说:“那您说的那个内啡肽,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让它分泌?”
护士长笑了:“没有。只要清雨相信,就可以分泌。”
吴涛还是很担心:“那您说的喷的止痛剂,真的管用吗?”
护士长眨眨眼睛:“清雨认为管用,就会管用。”之后,她想了想,继续对吴涛说:“所有病人,都是这样换药的。的确会疼,但是是可以承受的。一提到这个事情,你的心理压力就这么大,这样也会影响清雨,给她心理暗示。那她是不是会更疼?”
张志强问:“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清雨,晚上换药的时间呢?”
护士长继续笑着:“那她估计从现在开始,每次看表都要疼了吧。”
三人谢过护士长,张志强看着她的背影:“真是个厉害的护士长!”
吴涛还在纠结:“为什么不能麻醉呢?”
张志强对吴涛说:“咱们能不能不纠结这个了,有什么用呢?”
雷毅问:“张老师,晚上您能来吗?”
张志强说:“雷毅,我可以来,但是还是你陪她吧。昨天她都明确说了,你抱着她就不疼了,你稳定住她就行了。”
雷毅苦笑:“但是,的确存在护士长说的那个问题。我不想让她更难受,我也担心控制不住她。”
吴涛为张志强鸣起不平来:“雷毅,小雨那么瘦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控制不住她了?为什么每次这种让小雨不高兴的事,都要让张老师来干?”
雷毅不说话,张志强拍着吴涛的肩膀:“吴涛,不错,知道心疼老师了,要不今晚就交给你吧。”
吴涛傻眼了:“张老师,我肯定不行的。”
三人沉默了半天,张志强说:“行吧,别纠结了,我来吧。”
三人走回病房,清雨正躺在床上,雷毅走过去,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小雨,疼不疼?”清雨回答:“不疼。”
大家都看出,清雨在思考:“雷毅,你之前就认识护士长吗?”雷毅说:“昨晚认识的。”
吴涛问:“雷毅,我还以为,她是你家亲戚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护士长,而是五星级酒店领班呢。可是,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说如果弄疼小雨,就会有生命危险?”
张志强哈哈大笑。
清雨和吴涛一起看向张志强,异口同声地问:“张老师,您笑什么?”
张志强忍住笑,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医院,服务挺好。”
趁着张志强和吴涛在,雷毅赶回家,洗澡换衣服,又拿了一些日用品和衣物,火速赶回了医院。
由于受到输液的牵制,清雨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到了下午,终于结束了。虽然没有很疼,但是这根细小的针在血管里停留了几小时,手臂轻微的肿胀,还是让清雨觉得心烦。
雷毅一直陪着清雨,拿着平板,搂着她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