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焕的家庭比较复杂。
他的爸爸是复员军人,为了留武汉,找了他的妈妈。
刚结婚,没房。两人住在徐之焕的家家(外婆)家。人在屋檐下,徐爸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徐爸单位分房,搬了出去。
徐之焕出生。家家想过来帮忙带外孙,徐爸百般阻挠,从老家请来一个小保姆。
徐妈开公交,嗓门粗性子急,男人婆一般。
人也马虎,一直到徐之焕上小学,才晓得,老公早就和小保姆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之后,养在外面,单独租房住。
徐妈大闹一场,把老公的科长帽子闹没了。
徐爸铁了心,宁愿净身出户,也要与徐妈离婚。
徐妈的憋屈转化为愤怒与痛恨,跑到徐爸的单位,见人就拉着胳膊,控诉陈世美的可耻。
刚开始,大家同情她。说得多了,厌烦。
之后,单位的保安看到她来,赶紧锁上大门小门。任凭她在外面跳脚怒骂,也不开门。
状态不好,公交公司害怕她开车出事,调岗到后勤;又不能集中精神做事,成天浑浑噩噩。公司给她办理了内退。
住的是徐爸单位的宿舍。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徐妈陷在自己的伤心世界,无法自拔。
徐之焕找到徐爸,希望他能给妈妈换个地方住。
徐爸满口答应。买新房不可能,没钱;可以换房。
有人的房子在汉口,人在武昌上班;有人的房子在武昌,人在汉口上班。
两相交换,皆大欢喜。没有商品房的时代,这种情况常有。
为了尽快足够远地甩掉“抹布”,徐爸快马加鞭,在汉口火车站找到一个老宿舍。
就这样,徐妈从武昌搬到了汉口。从新开始,徐妈迷上了打麻将。伤痛结成痂,生活有了新的企盼。
徐之焕被接到家家家。从华科大附小,上到华科大本科。
申请到美国大学全额奖学金的offer,很犹豫,他一走,妈妈孤苦伶仃。
小心翼翼地询问,徐妈大度:“克吧克吧,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你在国外,和在武汉读书冇得几大区别。”
“在武汉读书,我每周可以过来。克了国外,过年都不会回来,机票贵。”
“你留在国外都可得,莫管我,天高任鸟飞。”
徐之焕把台湾女友带回来。徐妈不满意:“说话怎么那么作,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台湾女孩,闽南口音,都是那个调调。”
“不行,太作了,受不了。还是找个刷拉(爽快)的姑娘。”
徐妈之前“天高任鸟飞”的豁达表态作废。
行使家长的权利,她明确表示不喜欢儿子的女朋友,必须分手。
天高皇帝远,徐之焕阳奉阴违。徐妈下达死命令,要儿子辞职回国。
长途电话里声泪俱下:“前天我克协和看病,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阿姨住院,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四个人招呼(照顾)。我一个孤家寡人,爬上爬下。”
徐之焕黯然。
“隔壁的王奶奶死在家里四五天,才被社区的人发现。哎,我到时候也一样,尸体臭了,都冇得人晓得。”
徐之焕希望女友和她一起回国。
女友不愿意:“武汉的气候,饮食习惯,我不适应。而且,我和你妈合不来。”
争吵几次,意见不能统一。徐之焕辞去高薪工作,独自回国。
心痛,难过。他努力驱赶这些情绪,适应国内的工作和生活。
刘备说:女人如衣服。
衣服丢了,可以再买。
回国一个月,就有人向他表白。
徐之焕和卢宛宁只同过一年学。他对她有印象。嘻嘻哈哈,傻白甜一个。
高二的时候,她老在他们班门口探头探脑。班上一个富二代迎上去撩她。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
卢宛宁和徐之焕坐在电影院里,观看英国电影《傲慢与偏见》。
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什么人看。徐之焕忍不住问:“白志宇到哪里克了?”
“不晓得,听说没有参加高考,直接克英国读大学。”卢宛宁醒悟过来:“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
徐之焕伸手去拈爆米花,掩饰尴尬。
“我是克看你,你不晓得?”
“真不晓得。”
卢宛宁皱鼻子,抓一把爆米花塞入嘴里:“我一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徐之焕无言以对。
“我和你从初中就开始同学,你是1班的,我7班,记不记得?”
“啊?”徐之焕还真不知道。初中,是他妈妈人生中的低谷,也是他最灰暗的时期。
“如果从初中开始算起,我喜欢你16年了。”
“啊?”徐之焕不理解,这种没有回应的情感,只能算作精神内耗。
两人约会过几次。吃饭、看电影、到东湖骑车。
卢宛宁兴高采烈,徐之焕温吞被动。
“周末到凌波门看日出,克不克?”
“不淘那个神,想睡懒觉。”
“考你个问题,越王勾践剑,为么斯在湖北地界出土?”
“我又不是文科生,哪里晓得?”
“因为越王的女儿嫁到楚国,这把剑是越王送给她的嫁妆。”
“哦。”
“克省博看剑克?”
“一把破剑,有么看头?”
他们的关系,历经几个月,仍然是两条平行的直线。
快过年了。
卢宛宁提议:“你妈平时一个人在家,我上门克拜访一哈她?”
徐之焕当然晓得,未婚姑娘上门,意味着确定关系。
他对卢宛宁有一个综合评估。外形出众,工作不错,家庭环境看起来也好,他妈应该会满意。
“好。”
徐之焕的单位,离卢宛宁家不远。两人乘车,跨越几个区,赶到汉口火车站附近,花去近三个小时。
没想到,在中百仓储碰到戴静婷。两闺蜜外出,到银行办完转借手续。
在超市买了些营养品,卢宛宁和徐之焕一起回家。
这是一家机修厂的职工宿舍小区。几栋老式砖混楼,被时代的车轮漏掉,保留着上世纪的遗风。楼道里黑漆漆,堆满各式杂物。
徐之焕打开门,屋内乱七八糟。茶几上堆满药瓶,饼干袋和喝了一半的茶杯。
厨房的水池里,堆着几天没洗的碗。
徐之焕尴尬:“我妈比较忙。”
卢宛宁脱下羽绒服,撸起袖子。
“不用。”徐之焕拦阻。
“冇得事,我在家里经常做。”
这句话,当然有水分。在家里,卢爸卢妈当她是宝,油瓶子倒了都不让扶。做家务的经验,反而是上班的时候积累,抹桌子拖地打开水。办公室里,人人平等。
清理完毕,卢宛宁做饭。
就着冰箱里的存货,炒了一个西芹榨菜肉丝,西红柿鸡蛋和蚂蚁上树。
菜炒得鲜亮,徐之焕每样菜赶了一点出来,添上饭,盛在保温桶里。
两个人吃完,给徐妈去送饭。
走在路上,徐之焕的手机响。
掏出来一看,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