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名侍官便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精美花纹的手帕。
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花枝乱颤”,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穿透整个大堂。
听到这番言语,杜怀季神情怆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缓缓的站起身子,仿佛那双腿已经承载了千斤重担一般。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将那满脸惊诧的侍官扔在了身后,毅然而然地朝内堂慢慢走去。
此时此刻,杜怀季那颗原本炽热的心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变得冰凉彻骨。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如飓风一般无情地袭卷了他那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他不禁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西凉国子民,感到深深的痛惜和哀伤。
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竟是如此昏庸无道,连起码的是非曲直都分辨不清。
在这样的统治之下,百姓又怎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呢?
想到此处,杜怀季心中的悲愤,愈发难以抑制。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刚刚还呆立当场的侍官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他涂着胭脂的脸颊气得鼓起来,就像一条河豚一样,嘴里碎碎念起来:
“哼!果然是个不识好歹、自断前程的蠢人!
居然都不知道备下美酒佳肴,好生招待本大人一番。
识趣的,再备上一份丰厚的大礼,求求我在大王跟前美言几句!
这个家伙,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太不上道了!活该他犯这种低级糊涂!”
侍官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一边满脸怒容地愤然转身离去。
看他那副急匆匆的样子,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只想赶紧回到西凉王宫,向自己的主子欧阳泰禀报这里发生的一切。
……
在一间弥漫着浓郁文雅气息、装饰得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昏黄黯淡的烛光摇曳不定。
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夜风所惊扰,不断地跳跃闪烁着。
火苗时而高高跃起,将四周的阴影驱散;时而又猛地收缩,使得整个房间瞬间变得更为幽暗深邃。
此时,只见身着一袭官服的杜怀季正端坐在书桌前。
他眉头紧蹙,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握着的那道圣谕。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但其中传达出的旨意却令人感到无比震惊和荒唐。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走马上任成为这一县之令。
连县令的座位都尚未坐热,竟然就要面临如此棘手复杂的一桩案件!
这起案件牵涉极广,其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
一方面,它牵扯到了位高权重的王亲贵族,这些人凭借着自身的权势地位,妄图左右案件的走向。
而另一方面,则是那些生活困苦、处于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
他们寄希望于官府能够秉持公正,为他们讨回公道。
如今摆在杜怀季面前的,便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在前程利益与良心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尴尬局面。
若是选择维护王亲贵族的利益,那么他或许能借此机会平步青云,仕途一帆风顺。
然而这样做,无疑会违背自己为官的初衷,辜负百姓们对他的期望,让无辜之人蒙冤受屈。
可倘若坚持站在正义的一边,为贫苦大众伸张正义,恐怕就会得罪那些权贵。
给自己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灾祸,从此断送大好前程……
稍有不慎,若真弄丢了这顶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官帽,倒也算是小事一桩。
就算因此丢了自己这条小命,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然而,真正令人恐惧的并非这些,而是一旦开罪了那位一国之君欧阳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到那时,不仅自己会遭受灭顶之灾,就连月姐姐以及可爱的外甥们,都可能受到牵连,难以幸免。
无论是大盛朝还是西凉国,帝王都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一人获罪,九族升天,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例子,有无数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想到这里,如今的杜怀季彻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进不得,退不得,骑虎难下。
按照他的三观,身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既然已经披上了这身代表正义与公平的官服。
倘若不能够挺身而出,为民众主持公道,那这官当得又有什么意义?
再看那一沓状告吴公子的状纸,算上那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所递呈的,便已有整整二百七十六张之多!
每一张状纸上的文字皆如泣如诉,饱含着血泪控诉。
详细地罗列着那个被称作人间恶魔的吴公子的种种罪行劣迹。
可是,二百七十六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恐怕远远不是他作恶多端的全部。
在那无数个不为人知的黑暗之夜,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受害人。
曾悄无无息地遭到他的残害,成为了无法伸张冤屈的沉默羔羊。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黄色的烛火不断闪烁摇曳,杜怀季的脸色也随着烛光忽明忽暗。
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他在心中暗暗思忖道:
要想在这个浑浊的西凉国当一股清流,难如登天!
正当他愁眉苦脸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叩叩叩。”
“进!”
温润如玉的声音刚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道身影快速闪了进来。
来人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拿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了她娇俏的面容。
一眼望见来人是小月之后,原本还满脸愁云惨雾的杜怀季。
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只见他霍然起身,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朝着门口处飞奔而去。
“月姐姐!竟然是你!”
小月站定身子后,便开始细细地端详起眼前的这个弟弟来。
随着打量,她不禁诧异,仅仅才过去了短短半个多月而已。
但弟弟原本清秀的眉眼,竟然流露出了许多沧桑之感,整个人看上去也消瘦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近期所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过沉重,当杜怀季看到自己的亲人时。
他的眼眶慢慢地开始泛红,泪水似乎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小月望着弟弟这般模样,心中满是疼惜之情。她轻启朱唇,柔声说道:
“怀季,关于最近县衙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经有所耳闻。
你刚刚上任不久,就遭遇如此棘手的难题,可真是难为你了!”
她非常清楚弟弟此时此刻的艰难处境,所以她温柔地抚慰着他那颗备受折磨的心。
原本心情还只是稍微惆怅的杜怀季,在听完姐姐这番充满关怀和理解的安慰后。
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情绪,突然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无论是遭受吴家人阴险狡诈的暗杀行动,生命危在旦夕之际。
还是置身于充满恶意与讥讽、令人倍感屈辱的言语环境之中。
他那钢铁般坚强的心,始终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想哭的冲动。
然而,当看见自己最亲的人,听到她饱含关切且无比贴心的话时。
这位堂堂七尺的铮铮男儿,竟如孩童一般,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吧,将内心所有的苦恼统统哭出来。”
小月缓缓伸出手,轻轻地落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地轻拍着。
同时,她还拿起一方素净的手帕,轻柔地替他擦拭着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待到情绪逐渐平复,心情也慢慢恢复宁静之后,杜怀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开始有条不紊地将这个错综复杂的案件,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述给姐姐听。
听完他的一番详尽阐述,小月默默地起身走到窗边,仰头凝望着夜空中那片浩瀚无垠的朗朗星空。
繁星点点闪烁其间,只见一条璀璨夺目的银河横亘天际。
古代的天空真纯净啊,就连星空都如此璀璨美好,唯独那人性的阴暗与光辉,倒是千古不变!
过了片刻,小月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坚定而温和地注视着杜怀季,柔声说道:
“弟弟,你无需为此事过度忧虑烦心。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只需追随自己的本心,全力以赴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那些无法掌控的因素,不妨就让它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而然地发展吧。”
说完之后,只见她缓缓地转身去,继续仰望那片璀璨的星空。
那张绝美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如春花般绚烂的笑容。
这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般,仿佛能让这个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而温暖。
杜怀季行至姐姐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笑颜,姐姐眼中自信从容的光芒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
轻而易举地驱散了他心头一直笼罩着的阴霾与彷徨,他温声说道:
“好,我都听姐姐的。”
语气中充满了对小月的信任和依赖。这一刻,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在杜府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这座宁静的小院中,姐弟俩坐在桌前,尽情地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点滴。
他们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低声细语,那份无拘无束的氛围,让人感受到亲情的深厚与珍贵。
然而此时,正伫立在院中,身穿水蓝色束腰劲装,戴着面具的阿九。
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亮着温馨灯光的房间,倾听着从里面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
他静静地站在树下,身影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拂动着他的衣角,吹乱了他鬓角的头发。
但他却浑然不觉般,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伤春悲秋时,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传来。
“阿九,快过来呀!”
循着声音,他抬头望去,就看到小月正倚在窗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迈开脚步便朝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杜怀季命厨房准备一桌美酒佳肴,拿上一件披风,带着小月和阿九回了自己的住处。
就这样,三个人推杯换盏,畅谈着自己的理想和人生。
当那口温热的美酒入喉,阿九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如春风般传遍四肢百骸,驱散了身心的寒意。
今晚的酒,似乎份外甘醇,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小月。
对此时的他而言,过往种种,早已如同过眼云烟般尽数消散。
接触到阿九的目光,小月朝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一直守护在怀季的身边,以后他的安危还得倚仗你呢。”
听闻此言,阿九牵唇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温和地回应道:
“客气了,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并将空杯展示给小月看。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小月轻盈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阿九的面前。
那双美丽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仿佛能够穿透他灵魂深处一般。紧接着,小月朱唇轻启,柔声说道:
“怀羡,今晚就暂且把面具摘下来吧。我们姐弟三人好好聚聚旧。”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其中蕴含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阿九的身体微微一颤,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戴在脸上已久的面具。
当那张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容终于展现在两人眼前时。
杜怀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指颤抖着指向阿九。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月姐姐,哥哥,我……”
阿九低垂着头,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目光闪烁不定,不敢与两人对视。
他的眼中布满了浓浓的愧疚之色,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无奈地闭上嘴巴,陷入沉默之中。
此时此刻,杜怀季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纷乱如麻。
一方面,看到失踪许久的弟弟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并且还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按常理来说,他本应感到无比的欣喜和宽慰。
可另一方面,每当回想起阿九曾经的种种行径,那些任性妄为的行为。
他心中就不禁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仿佛有一团闷气憋在胸口,让他难受至极。
站在一旁的小月,始终静静地观察着两弟弟的一举一动,以及他们神情的变化。
只见她微微眯起双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随后,那绝美的脸庞上,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怀羡,每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难免会迷茫,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无论过去如何,那些都不重要,你和怀季永远都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亲人。”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向杜怀季。
“怀季,作为哥哥,要多多包涵弟弟,怀羡曾是西凉的驸马,在你登上王位之前,他都必须戴着面具。
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彼此。”
既然连姐姐都这么说了,杜怀季自然不再介怀以前的事,他郑重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姐姐放心,你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话音刚刚落下,只见他猛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迅速伸出手来。
朝着阿九的脑袋就是一击。那架势,仿佛要把阿九的头给敲破似的。
“臭小子!瞒得我好苦!让你整天戴着一个面具装神弄鬼!”
阿九被打得眼冒金星,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嘴里还发出“哎哟哎哟”的惨叫声。
他疼得呲牙咧嘴,脸上的表情扭曲得不成样子,活脱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猴子。
阿九一边叫着疼,一边赶紧往小月的身后躲藏,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姐姐!他打我!”
他带着哭腔告状,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都不禁心生怜悯。
然而,小月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唉,怀季啊,不可如此冲动嘛。我可听说过哦,打爆栗这种事呀,要打两下才吉利呢,这不,还差一个呢。”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愧疚的杜怀季瞬间来了精神,他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应道:
“好嘞,月姐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再来敲一个更大更响亮的!”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准备再次下手。这下子,阿九吓得脸色煞白,拔腿就跑。
而杜怀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就这样围着桌子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而小月则在旁边捂着嘴偷乐,偶尔还假意劝一下架。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呼喊声,好不热闹。
三个人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嬉戏打闹着,完全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他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大家都跑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才终于停歇下来。
就在这时,杜怀季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
满脸通红地看着小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月姐姐,说真的,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连这个七品芝麻官都未必能胜任。
你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我将来能当西凉国的国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