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游绷着神经过了近半月又消耗精力处理恶鬼，这一觉睡下就彻底失去意识。
期间他只挣扎着蹭蹭把自己搬来搬去、不停骚扰自己的手以示安慰就再度沉沉睡去，一副困极嗜睡的模样。
“没事……检查过……”
“好……等晚上……再去……”
“咔哒。”
随着关门声响起，耳边的聒噪终于消失，可脑海里的另一道声响却越闹越大，颇有不吵醒九游誓不罢休的势头。
【醒醒……今天……煤气……】
闭嘴，吵死了。
煤什么煤……
九游不耐烦地关掉哔哔啵啵的警报，又无意识地操作一番，直到听不到噪音才满意地蜷蜷身子，却意外地睡得不踏实。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那份不安起了作用，九游久违地做了个噩梦。
在梦中他的神魂似乎飘在空中，低头就看见撑伞嘴里哼歌、提袋东西等在路口前的自己。
眼看红绿灯倒计时快结束，发完信息的“他”抬眼扭扭脖子，突然颔首向马路对面挥挥手并喊了句什么，稍显疲惫的眼里燃起几分得意的情绪。
可下一秒，“他”脸上还未成形的笑容就瞬间被极度的惊惧打碎。
随后在无数声尖叫和引擎轰鸣中，“他”直直冲入车流，只来得及抱起应激惨叫的猫就被辆来不及刹住的车撞飞。
这雷霆一击仿佛击碎时空与岁月，将九游仍旧处于茫然状态的神魂狠狠地拽入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他强忍剧痛扭过头缓慢地眨眼试图看清一切，却被雨珠砸得生疼。
筋骨破裂后的世界似乎变得光怪陆离，那些模糊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
又眨一次眼，他终于从余光中看见那只瘸腿倒在自己怀里的猫。
意识到那猫浑身沾着血的事实时，窒息感比疯狂涌入的空气先一步占据他的口鼻。
他的心脏在疯狂叫嚣着什么，可他却对此毫无头绪，只能用尽力气抱紧猫以图慰藉。
但就在第三次眨眼的下一刻，他忽然发现那猫不知何时钻出他的臂弯，正踉踉跄跄地奔向雾蒙蒙的天际。
周身又逐渐显现出许多模糊的身影团团围绕挡住了他的视线正在窃窃私语。
“滴哒嘀哒……”
虫鸣鸟啼渐响下，细雨越落越多，如根根银针扎入他的身体。
刺在体内的那端针头牵引着他心涧处错杂翻涌的情绪溢出肌肤，重新汇聚成深深浅浅的小水洼，正散发着各种含情带绪的气味。
无助的酸溜，恐惧的苦涩，愤怒的辛辣，交织挥发后被冷风刮上九天又凝成更冰冷的皑雪落下，随着暗色袭来迸发出些微刺鼻的臭鸡蛋味，难闻至极。
他下意识地想喊别下雪了，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脑海里的警鸣骤响，他心如擂鼓，连忙鼓劲蹬腿翻身，砰地一声感觉脑袋有些发痛才成功睁开眼。
他立刻弹跳起来，发现纸箱倒在旁边就扭头望向床。
迷糊间见周遭一片昏暗，窗边仅一道夕阳斜入，于漂浮的尘埃中勾勒出星点交错的光影，将沉睡的沈遂安描摹出岁月静好的模样，他才缓缓松口气。
原来是梦。
他就说嘛，自己就算再爱猫也不可能疯了一样去闯红灯，还要死要活的，肯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忘了。
而且，那个臭鸡蛋味，车祸现场怎么可能有臭鸡蛋味，最多就是汽油味才对。
荒谬，太荒谬了。
九游在心里嘀咕着没忍住抽抽鼻子就觉得自己梦糊涂了，居然真的闻到一点点臭鸡蛋味。
他甩甩昏沉的脑袋，努力平复心情找回自己的理智却隐隐从窗外看见飘来的鬼气，慵懒的表情瞬间凝固。
想起原命轨中发生的隔壁煤气泄露事件，他立马僵着四肢一蹦，快速冲向床拍打沈遂安的脸，喊道:“醒醒，安崽，快醒醒！”
沈遂安睡眠浅，只被九游拍两三下就警觉地睁开双眼坐起。
见九游浑身炸毛地盯着自己，他微低头捂脸蹙眉就听九游急切道:“隔壁煤气泄露了，你赶紧喊上外公出去避一避。”
此话一出，窗边吹来阵大风，正巧将隔壁散发出来的刺鼻味拍向沈遂安的鼻尖。
他顿时神情一肃，掀被下床，关掉电闸并开窗就跑去对面房间叫醒外公。
外公得知情况后赶紧爬上轮椅与沈遂安和九游匆匆出门，边滚动轮椅他还不忘敲隔壁房门并大喊出事了提醒街坊邻居注意安全。
九游蹲在外公和沈遂安身边，抬头见被自己偷偷捏碎鬼气的门把手再度染上不详的黑雾，他不由地皱眉与沈遂安对视一眼。
沈遂安立即拉着轮椅把手把外公往后推，低声安慰道:“可能隔壁没人。”
“希望吧。”外公叹息道。
他说完拨打物业和警局电话说明情况，正想把跳进自己怀里的九游抱住，却见九游又转身在沈遂安身边划拉两下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喵喵叫着冲出电梯。
【安崽，你和外公先下去吧。我一会就来，注意安全。】
九游喊完也顾不得去看沈遂安错愕的表情就冲进自己刚才特意留条缝的房门。
他跑到阳台伸长脖子往隔壁客厅一望就见客厅桌上趴着个小身影，小身影的旁边还立着个同样矮小的清瘦鬼影。
他见此感到眼皮一跳，马上挪挪步子跳到隔壁阳台，窜过去看清许明正处于昏迷状态且身上鬼气浓重就龇牙瞪向朝许明伸手的鬼魂，恶声恶气地问:“干嘛？”
鬼魂听到质问浑身一抖，迅速冲到角落缩着没敢吭声。
见九游关掉电闸和煤气阀，冲入浴室叼出湿毛巾捂住许明的口鼻，不像坏猫，鬼魂才斗胆开口，细声细气道:“我只是来找人。我没干坏事。”
这鬼魂身上的鬼气淡得几乎没有，大概率是新生的鬼魂，九游当然知道它还没干过坏事。或者说，它还没机会干坏事。
而这也意味着鬼魂鬼力不足，完全帮不上忙。
九游听到鬼魂稚嫩的童音顿时紧皱眉头，问:“你认识他？”
鬼魂连忙摇头:“不认识。”
九游闻言收回观察四周的视线。他抱着门把手狠狠一压，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了不禁地在心里啧一声。
麻烦。
他想着从梳妆台边叼起个一字夹，再次转回客厅跳到门把手上，试图用一字夹打开锁头却因动作不便连连掉夹，顿时气得胡须狂抖。
【日了狗了！以后能不能别给我弄这些不方便的躯壳，就不能搞个人当当吗？再不济猩猩、猴子也行啊。】
终于被放出小黑屋的988语塞片刻，问:【你会开锁？】
九游理直气壮地回:【不会。】
988:【……】
九游一直对自己当不了人心怀不满，此刻不过是情绪不佳借题发挥而已。
他骂完就扭头望向天光未暗的窗外，没发现其他可使唤的鬼魂，终于放弃原计划旋身冲到许明身边想自己先把许明抗进浴室躲躲，却听门外传来咔嚓声。
他霎时感觉眼皮一跳，循声望去就看到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由焦虑转向庆幸的情绪再度如过山车般起伏不断。
他惊叫着冲过去:“怎么是你？！”
沈遂安扫一圈客厅，忽略鬼魂亮起的双眼弯腰拎住九游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九游喵喵道:“等一下，还有人。”
关我屁事。
沈遂安在心里驳着却想到外公知道自己上来了，万一发现他见死不救更麻烦，只能不情不愿地收起装没看见的姿态，迅速架起许明往外跑。
结果他们一出门就撞上两个追上来的大人。那两人见许明昏睡着连忙接过许明，快步抱着人往下跑。
等他们到楼下，旁边已经停了辆警车。
杨梦初和许文尧正白着脸赶来，见沈遂安等人把许明带下来，两人明显松口气连连道谢后急忙驾车带人去医院。
九游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对夫妻身上与门把手同源的鬼气，思索后还是替他们处理了下。
见外公和沈遂安都没事，他蹭蹭沈遂安的腿，在心中安慰道:【没事了，没吓到吧？】
沈遂安没回答。
他和外公说一声就照旧去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后回来却见两个眼熟的警察正坐在客厅和外公说话。
他立刻提着东西走过去，就见何队向自己点头道:“好小子，一段时间不见都学会见义勇为了。”
九游蹲在沈遂安旁边歪头看看何队衣下鼓鼓的肌肉，心里十分羡慕地叹了声:【要是我什么时候也能长成这样就好了。】
沈遂安听此脚步一顿。
他不由地在脑海里想象出满身肌肉的猫脸少年，霎时被雷得险些挂不住和煦的笑，一时忘了回答何队的话。
反倒是外公神情骄傲地笑道:“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懂事。”
何队闻言想到那个被撬开的锁轻轻扬眉，倒也没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确实聪明，聪明用对地方就事半功倍。”
“用对地方”这四个字他特意加重语气，满含未尽之语自己体会的意思。
外公听见这话瞬间面容一滞，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意思就听何队又对沈遂安道。
“隔壁房门被从外部撬开，经过排查确定是你撬的。”
九游听此下意识地肃起脸挡在沈遂安面前，眼神示意有什么冲我来。
外公忍不住为沈遂安辩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遂安是个好孩子，不会有坏心思的。”
他说得急，不小心呛到喉咙又咳起来。
沈遂安见此快速伸手给外公顺背，轻声安慰几句后挂着假笑抬眼看向何队，眼里散发着浓浓的警告气息。
何队身旁一直在观察学习的小林见状想说些什么。
何队立马抬手按住小林的手臂示意别说话，与沈遂安对视一会后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那当然。隔壁房间没发现物品遗失，警局也不会随便冤枉任何热心市民。”
他说着递出两个小册子说:“我们留在这主要是补全笔录，再给……做个思想教育。”
外公听此松口气，陪着沈遂安接受完教育才将两位警察送到门口。
他正要将轮椅转出门槛却见何队突然转身看了眼在厨房里忙活的沈遂安，劝道:“这孩子聪明，要是有办法还是送去学校进行系统性学习比较好。如果需要什么帮助，您尽管和我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托一把。”
外公没料到何队会忽然说出这番话，但也能听出何队言语中的善意，他不由地笑了笑，点头致谢:“好，我会考虑的。”
何队闻言颔首压压手掌，道:“您别送了，就几步路。”
外公听此握握双手，神情有些犹豫。
一直守在旁边的九游见状朝外公喵一声，蹭蹭外公的手表示自己会帮外公送客就紧跟着两位警察出了门。
小林见九游迈着猫步走向楼梯间，略惊奇地睁大双眼:“这猫不会是要送我们下楼吧？”
何队扭头看外公朝自己点头才嗯一声，走路时双手环胸用食指敲击肘部。
小林挠挠头跟上，没忍住问:“何队，您为什么总提让那小孩上学啊？”
之前这小孩住警局的时候何队也总劝导沈遂安去上学，没想到过去段时间，何队还是没忘记这个想法。
他实在好奇何队是怎么想的，对这个念头如此执着。
九游闻言也好奇地扭头看向型男何队。
而何队听到小林的问话则脚步稍滞，但他很快又重新迈起来，瞅一眼九游才有些迟疑地喃喃:“那小孩适合上学。”
“啊？就这？”小林大失所望。
九游也无语地抽抽嘴角，迅速收回求知若渴的视线，专注迈腿。
何队没再说话。
他还在回忆沈遂安那双藏不住机警与冷酷的双眼，兀自深想。
希望真能把那孩子送去学校熏陶熏陶，至少把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冷漠态度扭转过来。
不然总让人放心不下。
毕竟这样的性子……
太容易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