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凡五和礼部郎中返回了宁阳县,喧闹了一整天的陆家庄也慢慢安静下来,蜇伏了一整的虫子开始吱吱呀呀的鸣叫,庄子里偶尔响起一声犬吠,便惹得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直到引来主人的大声喝斥才会慢慢停下。
陆十二静静的坐在屋子里,一边抚摸着大黄狗的狗头,一边慢慢复盘这两个月的得失。
得,确实得到了挺多,无论是郝凡五这个知县老爷的人脉,还是在陆家庄一时无两的威望,又或者是一整套的经、史、子、集外加一百两银子、五十匹绸缎,这些都是极为难得的财富。
失,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但是今年的收成肯定会受到蝗灾的影响,为了好好活下去,咸鱼一样躺平摆烂的日子肯定是过不上了。
总的来说,得到的终究还是比失去的多一些,只是揽到身上的这些破事儿却着实让人头疼。
尤其是造纸和学堂这两件事。
其中造纸还好一些,左右不过是翻找资料外加反复实验,就算是枯燥一些也没什么。
但是学堂需要的教材可就麻烦的多了——要把陆家庄学堂打造成黄浦系,就绝不能只教授四书五更之类的玩意儿,数学和历史才是重点科目。
偏偏自个儿的手里又没有相应的教材,只能靠脑子里的那点儿记忆现编现写,而且科举的时候还不考数学和历史,直接正大光明的教授数学和历史,倒显得有些异类。
直到沉沉睡去,陆十二还在为教材的事儿犯愁。
跟陆十二相比,郝凡五倒显得轻松许多,刚一回到县衙就迫不及待的写起了奏章,把陆十二如何打造养鸡厂、建议兴办砖窑、纸坊以及学堂的事情都写了上去,在仔细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后又表示宁阳县人丁稀少,希望朱重八朱皇帝能从别处迁移一部分百姓过来。
只不过,郝凡五这一次使用了奏本当中特有的密奏而没有像上次一样使用题本。
按照《大明会典》中记载,题本是内、外各衙门一应公事公事所用,奏本这玩意儿则是用来传递关于陈情、建言、仲诉以及某些机密事情所用。
之前之所以使用题本,是因为事情涉及到了蝗灾,而且不仅仅只是宁阳县一个地方的蝗灾,另外还有关于怎么除蝗灭蝗的内容,所以就要使用题本。
而这一次使用奏本当中的密奏,则是因为涉及到了工坊和学堂——眼前的大明是一个讲究“重农轻商”的纯农业化国度,而工坊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会吸引一部分农业人口转向工坊做工,偏偏砖窑、纸坊这两个东西又能给大明带来无尽的好处,工坊的税收也能让地方官府和国库富裕起来,这其中牵扯到的东西之广,已经不是随便什么级别的官员都能看到,必须得交给皇帝处理。
为了保险起见,郝凡五甚至将密本写了两份,其中一份按照正规的流程递交,而另一份则是交给了“老匹夫”礼部郎中,托他直接呈交给朱重八。
不出郝凡五所料,当礼部郎中带着这份能捅破天的密奏星夜返京,亲自面呈朱重八的效果就像是有人拿了巨号二踢脚去炸牛粪,场面那是相当炸裂。
为了稳妥起见,朱重八甚至没有召集朝中大臣讨论这份密奏,而是喊了朱标,爷俩一块儿躲在宫里慢慢研究。
“你给咱说说,”朱重八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密奏,问道:“到底要不要允了郝凡五迁移百姓的请求?虽然咱早就想着从山西迁移一些百姓去山东,可是这跟咱想的也不一样啊?”
朱标同样翻看着手里的密奏抄本,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朝廷组织迁移和允许宁阳县派人去山西招募迁移,这应该是两个事儿,不能轻允。”
“而且我很是好奇,如果真让他们把养鸡厂、学堂、砖窑、纸坊什么的都搞起来,开的工钱再多一些,那老百姓到底是愿意种地还是愿意进工坊里做工?”
“如果老百姓愿意进工坊做工,那种地的人就会变少,粮食自然而然的就会变少,到时候粮食就会变贵。如果老百姓不愿意进工坊做工,那他们折腾这么大一摊子事情,又会给当地带来什么样儿的变化?”
“还有这儿,”朱标把密奏翻了几页,递到朱重八的跟前:“郝叔说历朝历代建国之初,丁口都会疯狂增长,后面慢慢的就会出现土地不足用的情况,工坊或能缓解一二。为了验证郝叔的说法,我翻了宫里典籍的那些古籍,发现确实如郝叔所言,结果让人心惊。”
说到这儿,身着四爪龙袍的朱标忍不住低下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衣裳,长叹一声道:“等再过上个百十年,咱们大明的老百姓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肯定有人分不到土地,或者干脆被人抢走土地,然后就会有人揭竿而起,再来上一次莫道石人一只眼——那您不是白造反了吗?!”
朱重八登时大怒,指着朱标骂道:“放你娘的屁!就算如你所言,起码老百姓还能过个百十年的安生日子,可要是老子不造反,终究还是会有别人造反,要是大家伙儿都不反,这天底下的百姓就得继续过那种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你也早他娘的饿死了!”
朱标心里不爽,忍不住回了一句:“我又没说你造反不对,我就是说该怎么解决这个事儿!”
没等朱重八再次发火,朱标便又快速说道:“一个砖窑得用几十个青壮,一个纸坊也差不多得用几十个青壮,只要给足了工钱,这些青壮就不怕没地,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宁阳县,要是天底下的县城都跟宁阳县一样,那石人一只眼的事儿是不是就能避开了?”
朱重八一愣,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迷茫和无助,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底气不足的感觉:“或许吧?可那终究是以后的事儿,他们现在就搞出来这些,咱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沉默了好一会儿,朱重八才又叹了一声道:“先让那老匹夫在宁阳县试试吧,咱一时半会儿的看不透,时间长了总该能看透吧?造纸的工匠也给他,你自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