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不回城。
大大的院落里，贺长安正站在大树下，视线死死盯着窗口，秦不茴和秦三思坐在矮凳上，他看不见，只能看见窗口对面的墙上两道长长的黑影。
二人相对而坐，看起来还算平静，可自秦不茴一人进了厨房，贺长安的心就害怕的跳个不停，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吐纳呼吸，让自己冷静一些。
小小的厨房里，秦不茴终是明白了秦三思做这些事的动机，可现在不是谈论他所作所为的时候，她此行的目的，是拿到年年满的解药，回去救秦绮萝的。
于是，秦不茴开门见山：“那解药呢？”
秦三思眉毛一挑：“我不能给你。”
秦不茴凤眸一敛：“你开个条件，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权当还你的养育之恩。
秦三思却是大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等缓过一阵才淡淡地说：“事已至此，我还在乎活还是死吗？”
他筹谋了半辈子，养大了秦落芸四姐妹，处处计划周详只为一统天下，报复第五柔，可最后他还是输了，难道他还能有半辈子再来一次吗？
秦三思不傻。
秦不茴咬牙：“你也会说事已至此，为何还如此冥顽不灵！”她哽咽，“三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了……”
秦三思看着秦不茴红了的眼眶，突然想，如果以前他有一个这样的姐姐，事事护在他身前，他会不会就走不到这一步？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
秦三思长长吸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子上。
“你要做什么？”
“一命换一命。”
“好。”秦不茴伸手就要去拿匕首，却突然被秦三思摁住：“心急什么？从小就是个倔脾气，我有说要你死吗？”
秦不茴不解的看着秦三思，就听他慢条斯理的说：“年年满不是毒。”
“是蛊。”
“是凉羌独有的圣蛊，有且仅有一只母蛊。”
公蛊却有四只，五只蛊虫卧居四星盒。
当初由开国皇帝所炼制，为的就是更好操控他手下的四大异姓王，后来先帝和异姓王都相继离世了，这蛊虫就被收了回来，存放于四星盒中。
虽然用年年满可以保证服下公蛊之人言听计从，但后来的帝王却觉得过于强人所难，无法真正的收拢人心，便没有再被启用过，但是年年满的确也有开国功劳，还是开国皇帝的遗物，便被供为圣蛊，于每月十五沐浴月光，涤荡心灵。
也正是因此，给了秦三思偷窃的可乘之机。
听秦三思这么说，秦不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早就听闻有母蛊控制公蛊一说，若要解开公蛊便要杀了母蛊，这样的话，公蛊也会立即死亡。
她身上的是公蛊，那只母蛊便在秦三思身上。
所以一命换一命，是秦三思要她杀了他！
“你要我了杀你？”秦不茴问出口的那一刻，秦三思松开摁住她的手，示意她拿起匕首。
“是啊，杀了我，你就能救秦绮萝。”秦三思坐正了身子，淡漠地看着秦不茴，“秦不茴，我很好奇，杀了我，你是否还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秦三思看到秦不茴救郑二狗的时候，心就觉得极为憋闷，恨意、酸意、苦意接踵而至，原来世间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受了伤就一定要咬回去的。可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刻，就被秦三思否决了。
秦不茴是太愚蠢！这个世界人善被人欺，城府不够深的下场就是死！
秦三思希望秦不茴可以是下一个自己。
秦不茴只觉得神情恍惚，连匕首都有了重影，最后她闭着眼，咬牙一把握住匕首。
“杀了我吧。”秦三思笑。
“为什么不搬走？”秦不茴低着头，突然问，
秦三思一愣，就见秦不茴抬起头重复：“你现在地位高贵，为什么不搬离这里？为什么要留下妹妹的木马？你在怀念什么？”
秦三思死死抿着唇，最后吐出一句：“没有，我只是习惯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有药吃没饭吃，是你凌晨出门帮杨婶支摊子一直干到子时倒夜香，给我换了一碗鸡丝粥。”
“还有绮萝生天花，是你衣不解带陪在她身边。”
“碧菱弄混了你的药材，你也不曾责骂。”
“还有……姐姐，她生得貌美，每走夜路你都有陪她而行。”
秦绮萝看着秦三思的眼睛：“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你的确是一个好爹爹，你告诉我们不能欺软怕硬，不能踩低捧高，做人要有志气，要有胸襟，你把我们都教得独立而强大，让我们虽然身为女子却亦可在天下人眼中大放光芒。”
一滴泪从秦不茴的眼角滑落，秦三思下意识撇开眼去。
“如果你这么做是要我恨你，抱歉，我做不到。”秦不茴如实说，“你和姐姐和我们携手走了十几年，你们只是一时走错路而已。”
秦三思想要激发秦不茴对自己的恨，却忽视了这十几年陪伴的爱对秦不茴的影响有多深。
就在秦不茴觉得事情陷入了僵局的时候，秦三思却笑了，他问她：“那小子对你好吗？”
秦不茴一愣，不解何意却是应：“好。”
“他尊重你吗？”
秦不茴颔首。
“可有妻妾？”
秦不茴摇头。
秦三思点了点头，目光深远：“就算是出走凉羌，隐姓埋名，我都不觉得我输给第五柔，我只是差了一点运气。”他顿了顿，对秦不茴说，“但我的确输给你了。”
输给了秦不茴的善。
秦三思说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喷了出去，溅在小方桌上。
“爹！”秦不茴跑过去扶住秦三思摇摇欲坠的身子，屋外听见动静的贺长安想都没想就破门而入：“不茴，你没事吧？”
谁想到一进门见到的却是这副景象。
贺长安跑到秦不茴身边时，秦三思已气若游丝，他抬了抬眼皮看了眼贺长安，只说了四个字：“还算周正。”
贺长安一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开始对他评头论足了？
正疑惑着，就听秦不茴抽噎着问：“你早就服毒了？”
被母亲抛弃，被父亲践踏，被第五柔踩着往上爬的那个早被众人遗忘的皇子，口吐鲜血，在幽幽烛火中说。
“我拓跋弃不死在任何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