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也让夏泓欢愈发难以承受。
在这样的谢砚之面前，他好像一只卑贱阴暗的蝼蚁。无法控制心里隐隐滋生的嫉妒和怀疑，一边可耻一边怨恨。
良久，他深深一礼，目送着他挥袖离开。
于是，昨夜整整一晚上，夏泓欢都没有入睡，一直在思考着自己何去何从。
退一步，是公主给他搭建好的温暖巢穴；进一步，是滔天海浪，危险重重，但也机遇重重。
谢砚之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你甘心吗？”
臂膀上的疼痛也一直在提醒着他，那么多个苦练骑射，研习兵书的日子。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谢砚之，只是少了机遇罢了。
而现在，这个机遇被送到了面前。
就像谢砚之挑衅地问他：“你敢接吗？”
没等夏泓欢下定决心，第二天的他就被心血来潮的公主，拉去了御花苑。
她的裙裾绽放在雪地里，也开在了他的心里。
隐逸的梅香淹没了两个人，他垂下眼睛，终于品尝出来内心那一抹不甘心里，有一分是从何而来。
不，他不甘心，他并不想一直以这样的身份待在她的身边。
她说会一直待他好，他自然是相信的，襄宁公主可以保证自己一生衣食无忧，无人敢欺。
可是，然后呢？
她会在皇帝的安排下，嫁给一个出身高贵，声名显赫的驸马，两个人琴瑟和鸣，或者生出龃龉。
而他就只能以下人的身份，远远地站在一边，仰望着这一切。
连安慰她的资格也没有了。
能想到的最逾矩的距离，或许也只是在公主寂寞的时候，做她聊以慰藉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在公主问出那句话后，他还是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跪了下来，做出和她所希所望，相反的选择。
宣平王问他为什么不将所有的想法，直接告诉公主。
可是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不必的。
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公主心中早就有了别人。
夏泓欢抬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谢砚之的脸上。
这样耀眼的太阳身边，什么人都会变得黯然失色吧。
他还什么功绩都没有达成，连能走到哪一步都不确定，有什么资格倾诉衷肠？又有什么资格，和谢砚之相提并论，让公主做出选择？
“走吧。”
快到了申时，夏泓欢穿着下人的衣服，第一次踏入了兴庆宫里。
以前虽然身为承恩侯，但皇帝哪有时间精力应付他一个毛孩子。大部分事务，都是打发太监去侯府传旨的。因而这确实是他头一回踏足这个皇帝的正殿。
“草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礼晏穿着常服，端坐在案前，一点也不惊讶夏泓欢会来这里。
“宣平王说你的射艺非凡，邱太傅也说，你在崇文馆里其他功课庸常，兵书却学得娴熟。”
夏泓欢：“小子确实精于此道。”
温礼晏：“……”
他见过了太多谦逊君子，还以为自己这么一夸，夏泓欢怎么也要自谦一句“只是纸上谈兵”呢。
他怎么就这么顺坡下了！
温礼晏轻咳一声：“朕惜你的才，有意让你去锻炼锻炼。只是你到底年幼，又是初初从戎，需得从底层的伍长做起。你可愿意？”
夏泓欢心里并不惊讶，皇帝要是真得一来就封他做校尉，他才要疑心里面是不是有诈呢。
伍长就伍长，他有信心很快就能爬上去。
“谢主隆恩。”他跪下行礼。
“嗯，正好眼下有一件极为重要又艰险的任务，朕要拨人带兵前去，你也跟着去吧。”温礼晏语气幽深。
“……”
夏泓欢狐疑，忍不住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谢砚之。
谢砚之却只是肃然垂首，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注目。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温礼晏冷冷地说完了后面的话：
“朕欲派人前往西原彝州，此行险难之处，不比北疆战场轻松，而且因为所谋甚大，切不可泄露消息。朕派去的，都是信任之人。”
夏泓欢眉心一跳。
彝州！
大梁五部三十六州，东陵，西原，南府，北疆，中川，对于朝廷而言，掌控的最不够严，位置也最偏远的就是西原。
而其中的彝州，更是最不服朝廷管治的一州，里面自古以来就聚集了许多性情习俗各异的民族。直到景恒帝的统治之下，派出去西原军几次剿匪，异族们才对大梁朝廷心悦诚服。也在几百年来的商业贸易往来，和通婚中，和中原人的关系紧密起来。
只除了彝州深山里的蛮族。
掌握着奇诡的蛊毒之术的蛮族。
皇帝在这个时候派人去蛮族，当然不可能是友好慰问的！
想到皇帝身上缠绵十几年的病情，夏泓欢心惊肉跳。
此番这个任务，只怕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可是自己身份敏感，皇帝怎么能够放心让他参与这样重要的任务？
“夏泓欢，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这番信任啊。”
温礼晏的话，让夏泓欢的心情愈发沉重，俯身一拜：“是——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章柘。”
“陛下。”章柘领命而出。
“带他去吧。”
“是！”
章柘对着夏泓欢示意了一下，，二人行礼退下。
等到人都离去了，温礼晏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有些疲倦地后靠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额角。
“陛下？”谢砚之面色一凝。
“无事。”温礼晏摆了摆手，望向他，目光中难得带了一丝迷茫，倒是又有了几分当初在汴州林场上那个少年的模样。
“谢卿，你说——这次若羌的事情，和你之前入宫禀告的灵州探子，有关系吗？”
新年之前的某一天，温礼晏还在兴庆宫里为了吏部的官员年底审查，而夙兴夜寐，便收到了宣平王关于灵州探子的密折。
里面所书所写，堪称触目惊心。
被日日种蛊毒的女童，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的女使。
不假思索，皇帝立刻派人去追查，关于翠微的一切。
如果她真得只是如一开始查的那样，不过是个普通的大梁良家女，被宫里的嬷嬷看中，挑选入宫，怎么会娴熟掌握蛊毒之术呢？
然而，关于翠微的所有更细节的东西，都已经被人为销毁了。
即便是大理寺，也找不到更多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