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夫人的心中,他是个缺乏斗志,且总是胳膊肘向外拐的糊涂蛋。
自从屠苏烨进了城担任账房,老夫人看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总是鸡蛋里挑骨头。
他的劝解未必有效。
而屠苏烨的话或许能起到作用。
老祖父在他背后轻蔑地一笑,缓缓说道:“把医生请来后,让他好好看看,实话告诉你的二哥,他回来与否,悉听尊便。”
屠苏霆面部扭曲,发出一声闷哼。
老祖父凝视着深邃的夜幕,眼中逐渐凝聚起浓重的忧虑。
那把钝重的刀子切割肌肤已久,有人心中的那根绷紧的琴弦也已被磨损得岌岌可危。
待到家中纷繁杂务渐次料理完毕,或许便到了那个临界时刻。
第二天拂晓,屠苏霆忍受着痛楚,毅然决然地暂时放下酿酒坊中的劳作,天色尚早便匆匆赶往县城。
为了争取时间,他骑上了屠苏博牵回的那匹骏马,一路疾驰。
沿途,那些清晨下地劳作的村民目睹此景,纷纷露出怜悯之色。
“这是急匆匆地去为家中的老夫人请医生了吧?听闻昨日家中还发生了争执?”
胡家大嫂苦涩地笑了笑,回应道:“大娘您可别再提了,昨日屠苏家的老夫人是被我家鸿升驾驭的骡车惊吓到的,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屠苏家的人性格温和,即使老夫人受到惊吓,也只是急忙请医生、抓药治疗,对鸿升没有说一句重话。而家中二老得知后,心中愧疚不已,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只等着今天赶紧前往屠苏家登门道歉。”
旁边有人昨日目击了整个过程,不满地撇了撇嘴:“唉,你何必急于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呢?”
“昨日说是冲撞惊吓了老夫人,实际上鸿升驾驭的骡车与屠苏家老夫人相隔甚远,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再说说,屠苏家的这位老夫人确实有些古怪。家中儿孙各个都极为孝顺,争相在床前端茶送水,生怕有丝毫疏忽。然而这位老夫人却似乎并不领情,常常在家中摔摔打打,大发雷霆,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脸色。”
胡嫂子忍不住将声音压至低沉,嘟囔着:“何止是简单的摔摔打打?”
“昨日我随鸿升前往屠苏家道歉,那老夫人差点就将药碗直接摔向屠苏博母亲的脸上,幸好屠苏家的老祖父及时赶到,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旁人听闻,不禁暗中咋舌,感叹道:“屠苏博的母亲性情温和如泥人,屠苏家的妯娌们待人接物也都和蔼可亲,怎么就遇到了这样一位蛮横无理的老婆婆?”
“可不是嘛,屠苏家的老夫人素来不与村里人交往,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到家中更是变本加厉,让人难以忍受。想想屠苏家那些善良的家人,不得不围着这位难伺候的老夫人转,真是让人心疼……”
……
屠苏家老夫人的怪异性格在村里悄然流传,而屠苏家一日更换一位的大夫更是证实了村民的议论。
这天,上门的大夫脾气火爆,一脸怒气,尚未踏出屠苏家的大门就愤愤地咆哮:“真是荒唐至极!”
“你儿子和孙子远途跋涉八十里地将我请来,难道是为了忍受你这般无理取闹的闲气?”
“我行医半生,从未有人质疑我的医术,到了你这里,反而变成了草率行医的庸医?你已是奄奄一息,你以为离阎王殿还有几步之遥?!”
“你这般不明事理的人,即便是……”
“大夫。”
屠苏博满脸歉意地递上约定的诊金,苦涩地笑道:“老夫人病情严重,言语难免有些失当,还请您多多包涵,不要与她计较。”
大夫满腔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看到屠苏家众人愧疚的表情,头疼地摆了摆手:“罢了。”
“我与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有何计较?”,言罢,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拂开屠苏博的臂膀,眉头紧蹙,语气坚定地说:“病患未得诊治,这诊疗费我断不能接受。”
“你若感到愧疚,不妨助我寻一辆代步之车,送我归家。”
屠苏博立刻答应下来,屠苏霆则满脸堆笑,如同哈腰陪笑一般,将那位因老夫人而彻底失欢的大夫一路送至村口。
大夫离去后,叔侄二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都显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屠苏霆焦躁地搓了搓脸颊,沮丧地叹道:“我已三次前往你二叔那里求援,前两次他尚肯接待,但一旦提及归家之事,他立刻怒火中烧,反应激烈,坚决拒绝返回!”
老祖父昔日病重,屠苏烨未曾归来。
如今老夫人卧病在床,这位亲人依旧毫无归意!
屠苏霆原本对这位同母哥哥就心存不满,连续遭遇这两次变故,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想要拔刀相向,与他决一死战。
“这个丧失天良的家伙!我观察他在县城里被旻飞呵护得无微不至,现在脑满肠肥,除了沉溺于酒池肉林,别无他念!”
这样的话,唯有屠苏霆敢脱口而出,而屠苏博却只能默默倾听。
待屠苏霆一路愤愤不平地消失在酿酒坊的背影后,屠苏博轻轻垂下眼帘,遮掩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他虽然对家族事务了如指掌,但也仅仅停留在知道的层面。
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屠苏烨,老祖父都不可能让他们和屠苏旻飞涉足其中半分。
当时老祖父将此事和盘托出,也只是为了预防日后有人利用此事挑拨离间,让他们相互提防,除此之外并未寄望他们能有所作为。
屠苏博心中也难以断定老夫人病情中是否有人为的痕迹。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老夫人恐怕是与房陵的初雪无缘再见了……她的病情已经沉重到无法起身。
屠苏家在村里的口碑一向良好,过去老祖父卧病在床时,就有众多村民前来探望,如今老夫人病倒,闻讯而来的村民同样络绎不绝。
然而,探望完毕走出屠苏家门后,村民口中的话语却出现了鲜明的两极分化。
那些目睹老夫人病中难以伺候、蛮横无理的村民,纷纷相传老夫人已经神智不清,彻底失去了理智。
屠苏家已经尽力而为,但老夫人的行为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老夫人清醒的时刻寥寥无几,每当意识清醒时,她对服药的抗拒异常强烈,甚至会拼尽微弱的力气,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物品朝进屋的人投过去,今日就险些将余氏的头部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