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紫禁城,格外寂静。
只有偶尔的风声,吹打窗棂。
咔嚓!
玉华堂中,朱标手中的夹子捏碎一个核桃,他小心的将其中的核桃仁挑出来,却没有吃,而是放在一个玉碗之中,似乎是在等待着积少成多之后,大快朵颐。
“坐呀,无需拘束!”
朱标又是咔嚓一下,捏碎一个核桃,回头看向跟着他的李景隆,“刚才是不是没吃好?”
李景隆在殿内圆凳上坐了,“臣吃好了....”
“净看你喝酒了,菜都没动几下!”
不等李景隆说完,朱标开口打断,目光看看李景隆,“胳膊没事吧?”
“无碍的!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李景隆将袖子朝下撸撸,笑道。
朱标沉吟片刻,“孤为难之时,你不惜以血肉之躯,助孤抵挡痛楚....”
“都是臣应当做的!”
李景隆起身,叹息半声,“不是臣...表忠心!若是臣能替太子爷您疼,若是可以,臣真希望您的病长在臣身上!”
“我知道!”
朱标说着,扔了手里的核桃,把那玉碗放在李景隆身边,又拍拍他的肩膀,“你从来都是好孩子!”
说着,推了下那碗核桃仁,“吃吧!”
却见李景隆没有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来铺开,而后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核桃仁包了进去。
“臣拿着回去,跟媳妇一块分着吃,这可是太爷子您亲手给砸的核桃!”
“呵呵呵!”
朱标笑笑,忽面容变得郑重起来,“你看出来了吧?”
闻言,李景隆马上起身,“四爷,是有些不安分!”
“不是这个!”
岂料朱标却摆摆手,“莫说他,藩王们若是都安分,就不是藩王了!谁没私心呢?”说着,他幽幽叹口气,“我说的是,你看出来没有?老四在京城有人?”
李景隆心中一惊,已是想到了什么,“您是说,朝中有大臣跟四爷....私通?”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朱标抿嘴一笑,而后盘腿在罗汉床上坐下,“朝廷正有意在锦州承德乃至喜峰口至宣府一线设置大宁卫......只是有意,但尚未部议,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
“可是听老四的意思,他早已知晓朝廷在北方的意图。哼,大宁地处喜峰口外,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南卫辽海....老四既有燕幽,又图北方重镇,真是好大的胃口!”
“我那四弟背后,有能人呀!”
“四爷在朝中有人?”
李景隆抬头,“谁呢?”说着,他苦苦思索道,“臣实在想不通,您是东宫太子,谁会冒大不韪之险,跟藩王暗中眉来眼去的?”
“皇帝还有人反呢,孤这个太子算什么?”
朱标哼了一声,“再说,孤这个太子,又不是人人都拥护的!”
说着,他眼睛一眯,“跟老四私通的人,必然是跟孤平日不对付...不,应该是孤看不上,而且他也知道孤看不上他的,将来不会重用他,甚至会怪罪于他的人!”
朱标的话,直接把朱棣后背的人,压缩在了一个可以预见的范围之内。
瞬间,李景隆想到了一个人。
也在这一瞬间,李景隆决定添一把火。
“可是臣还是想不通!”
李景隆抬头,故作疑惑道,“他跟四爷私通,传递消息图什么?即便您看不上那人,他也犯不上讨好四爷那边呀!”说着,他惊呼道,“除非....”
朱标斜眼,“除非什么?”
“呃!臣.....”李景隆低头,欲言又止。
“说!”朱标冷声道。
“除非......”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说道,“除非那人觉得,将来四爷....将来四爷能给他的东西,远超太子爷您能给的。或者说,将来四爷能庇护他?臣想不通,这不合逻辑呀....”
“哼!呵呵!”
朱标闻言,又是冷笑连连。
“越是不合逻辑的事,其实越是有迹可循.....”
“人性二字,无非是贪欲作怪!”
“要么是拿了老四的好处,不得不跟他暗通款曲!”
“也可能是知孤恨他入骨,所以早早的要另谋出路!”
“孤再说的直白一些,他在赌.....赌就要下注!”
一席话,让李景隆骤然之间毛骨悚然。
尤其是朱标那句,有迹可循!
他惊恐之处,并不在朱棣在朝中有人,而是朱标那缜密的心思,还有.....见微知着的推理,还有对人性的把握。
朱棣背后那人,一定能猜想到,将来老朱百年之后,朱标必然要削藩。
所以那人现在开始布局,让朱标和朱棣彼此心中产生裂痕。
更可怕之处在于,朱棣在朝中那人,不但了解朱标而且也更为了解老朱。
未来十年,朝中开国勋贵即便不被老朱清洗,也会全都靠边站,失去实权。
而这些功勋宿将退出军中之后,北方边军的军权,绝对会落在老朱的儿子们的手中。
秦王暴虐荒唐,不堪人主。
晋王胸无大志,才略逊色。
而北地之中,只有燕王朱棣出类超群。
且以燕王那宁为玉碎的脾性,将来一旦削藩,他又大权在握手握重兵,很可能愤而兴兵,绝不乖乖就范!
人的野心,都是膨胀出来的。
人的运道,也都是赌出来的。
有赌未必输,即便本钱小,也未必不能赢得盆满钵满!
“孤,倒不是恨老四怪老四....人嘛,哼!他小时候就哭着说过,都是爹的儿子,为什么只有大哥当太子,哈?”
朱标又是冷笑,“孤恨的就是老四的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等等.....不对!
李景隆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格外的清醒。
或许,朝中那人只是简单跟燕王私通而已!
是标哥,在故意的小题大做,在故意把事往大了推演。
“嘶....”
李景隆心中倒吸一口冷气,都不敢抬头去看朱标的面容。
标哥,是比他老子要阴的!
他老阴了!
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既然四弟你不知好歹,想朝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蹬鼻子上脸。
那就别怪我这当大哥的,给在老爷子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你推演一个.......关于野心的故事出来?
反正你不安分,我索性就给你戴一个有野心的帽子!
反正你在朝中有人,正好那人和我这个太子不是这么太对付,那正好借着此事,把你在京师之中那只手给砍断了!
顺便再让你碰个灰头土脸,有苦说不出!
反正老朱是多疑的.....
而且人家不会怀疑自己儿子,儿子有错都是下面人教唆的!
越想,越是有这种可能!
这还真就是标哥一贯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