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功夫不到,阿衡就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青年,一个少年,都是男子。
青年二十岁左右,少年已有十五六,两人都明显高陶金不少。而且都不是陶金那种纤瘦的身材,看起来很健硕,不像是吃不饱的样子。这一点让景春熙很诧异,所以许久没有说话。
她心中暗想:这两人虽然经历了家族的变故,却依然能长成这般模样,想必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太苦。
两人看到景春熙并不感到诧异,神情非常平静,可能以为景春熙在质疑他们的身份,两块一模一样的墨玉又从他们的颈项间掏了出来,摆到了景春熙面前的桌面上。
墨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身份与过往。
陶夫人看没人说话,看着景春熙慢慢陈述着当初的事实:“他们是大哥提出的儿子。那时候一个快八岁,一个不到三岁。找到我的时候病得不轻,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她向二人介绍了景春熙,三人点头见了礼。
阿衡给他们搬来两张凳子,让他们坐下。自己又跑了出去,应该是找人要碗筷去了。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吹动窗纸,发出沙沙的响声。
景春熙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满是疑问:“你们从暗道逃出来的?”
她其实并不怀疑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姑母应该早就证实过了,她只是好奇在杀戮中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陶金说过,陶家的男丁都是十岁才知道暗道的秘密,那么他们到底懂不懂呢?
两个人面对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景春熙,显得平静沉稳,言行举止上也很有世家风范,精神很好。
陶承睿更加成熟,他看向景春熙回答说:“当时接近年关,小厮和奶娘带我们在街上玩。当虽然事发突然,但父亲还是想法子,派出个小厮给我们传递了消息,交代我们不能回去,让我们去找两个姑母。小厮跑了,奶娘舍不下我们,还把我们带往了京城,才逃过了那一劫。”
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景春熙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
看哥哥又许久不说话,陶承智小声补充说:“可是去到城郊的大丰县,才知道二姑夫也被罢免了,大姑母一家也被流放到了岭南。后来找到二姑母好艰难,不久奶娘也死了。”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景春熙听完一阵唏嘘,心里的凉气没办法消散,一直冷到了脚底。
她想象着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家族覆灭的恐惧中,东躲西藏地去找亲人,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她更是暗暗佩服那个忠心大义的奶娘,忍不住想为她点上一盏往生灯,祈愿她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你们不知道回来更危险吗?”
景春熙又忍不住问道。
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亲兄弟,两个人长得并不太像,小的陶承智跟陶金和眼前的陶夫人神态有点相像,只是没那么瘦。
陶承睿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痛苦和无奈,好像还有一点内疚:“姑母因为我们和离了,没有地方去。我们只想过了那么久,除了姑母,我们容貌上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应该没人会认得出来。
就想回来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也好再做打算。谁知道回来就出不去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仿佛这些年一直在漂泊,从未真正安顿下来。
这时候阿衡已经回来并坐到了景春熙的旁边,他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倔强。
这时候听到大表哥这么说,阿衡的眼神更加坚定,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早跟你们说过了,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收留了你们八年才走。父亲和母亲不是真的和离,为防不测,他才给母亲写了放妻书。不然他和离了怎么会还送我们回来,他还教了你们那么多。”
阿衡那神情似在控诉他们的怀疑和误解,也在为父亲自证清白。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陶夫人沉默着,没有说话,没认可也没反驳,眼里却带着感伤。
两个表哥低下了头,反思自己的话,更觉得愧对了姑母和表弟表妹。
又沉默了良久,阿衡看了看母亲,又看向两个表哥,才神情戚戚地说:“父亲瞒着母亲,跟我说了好多话,让我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他是去办大事,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久,可能回不来了。”
说完阿衡呜呜地哭了,哭得非常委屈。眼前这个孩子,不过七八岁,却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他的重担。他完全没有了几天来面对景春熙他们时的那般倔强和坚强,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恐惧和不安中哭泣。
“你爹果真这么说了?”陶夫人突然转身搬掰过阿衡的肩膀,神情非常急切。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和期待,显然是陶夫人并不知道阿衡说的事。
他父亲走的时候应该很决绝,也是为了不让妻子再做无谓的期待。陶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难怪,难怪,他要有那么狠心,哪里会把钱财和车马都留给我们,自己孑然一身走了,是娘亲错怪了他。”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懊悔和自责,第一次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
陶承睿和陶承智两人都沉默了,可能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没准姑父的做法还是在为他们家做谋算。他们脸上明显是惊讶的,眼神中也透着一丝愧疚。
景春熙叹了口气,心里的那份担心更加沉重。她看着这一家人,心中满是不忍。
阿衡的哭声还在继续,小姑娘也倒伏在哥哥的怀里抽泣,显然是也想到了爹爹。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息,让人心疼不已。
景春熙只能安慰说:“这说明姑父都没放弃呢,大家更应该振作起来。”
她试图用话语驱散这股悲伤,但自己心里却也在叹息。
只是这个姑父,这样单枪匹马地迎头而上,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