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静远...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完美啊...”
耶律洪基脸上的神色缓缓恢复平静,眼神定定的注视着对方那如同深渊的双目。
“人无完人,外臣这是让陛下失望了?”
韩明依旧在笑,只不过笑不见底,让人感觉是一种假的不能在假的笑意。
“不,反而让你显得更加真实了。”
“朕曾以为你会是那书上所说的‘圣人’一般的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有着通天本事的普通人罢了。”
耶律洪基这次没有在针锋相对,反而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在里边。
“外臣从来不是什么‘圣人’,陛下的这个‘普通人’用得好,韩某仅仅只是个芸芸大众而已。”
韩明也收起了假笑,神色淡然的注视着对方。
二人对视良久,耶律洪基瞥了一眼依旧沉默不语的萧观音,拉开了和韩明的距离。
大殿中的宋辽群臣不清楚这两位大佬在偷偷摸摸的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他们舒了一口气。
“既然各位使节已到,那就请至群英殿参加接风宴。”
耶律洪基甩了一下龙袍,带头走出大殿,往另一侧走去。
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韩明身后的萧观音不由得心里一颤,默默低头,一言不发。
“舍不得吗...”
韩明平淡的语气在头上响起,萧观音止住心中的疼痛,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望无际的冷漠。
“他想要我的命...而我想活下去...”
韩明听到这个答案,嘴角再次勾了起来,眼底的深意直达无穷。
“这才是那个自幼能诵诗及经史子集,被誉为‘姿容端丽,萧氏第一’的萧氏贤后。”
突然被人如此夸赞,萧观音有些懵懵的看着对方止不住的笑意。
“就算你夸赞于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萧观音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和韩明处好关系的想法,毕竟这个披着羊皮的豺狼,心思深沉歹毒让人望而却步。
“好处?这东西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关键是我现在心情好,想问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大殿和群英殿的距离不算远,但是韩明和萧观音落于人后,谈论着莫其妙的话题。
“我想要的?”
萧观音不明白韩明话语的意思,这是要给自己好处?还是旁的什么意思?
她不理解,虽然她有着一定程度的政治理解,但是还没有到很高的地步,她不清楚韩某人是否有别的心思。
“对,可能是我话说的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有什么想要的。”
“你不需要考虑旁的政治之类的因素,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罢了。”
韩明背负双手,有些轻松的开口解释了一下。
萧观音这个人,在原历史上是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一代贤后。
但是出于个人和耶律洪基之间种种问题,最终走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韩明从前世起,就对萧观音这个人很有感触,里边夹杂着的喜欢到底是出于欣赏,还是别的心思不得而知。
至少在没有穿越之前,他相信自己更多是身为一个现代人,想要寻求一个贤惠如她、姿容秀丽的女子陪伴在旁吧。
穿越之后,这个心思更多是一种可惜的欣赏和赞美。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萧观音’这个人或者这个名字,还是留在书面上为好。
因为她和韩某人的幻想以及故事有很大的不同,她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一个历史人物。
“我还是不懂?”
萧观音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微微摇头。
“看来是我多嘴了,也许你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什么...”
韩明带着一丝可惜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大步流星的追上司马君实等人。
徒留下身形一震,带着不解和深思的萧观音一人。
。。。。。。
“国公爷和那位萧后说了什么?怎么感觉对方浑浑噩噩的?”
苏子瞻和韩明算是知己、笔友加文坛领袖的身份,私下关系处的相当不错,因此有些意外韩某人和萧观音闲聊了那么久。
“没说什么,就是埋下一颗种子而已,想看看什么时候能发芽...”
“或许这辈子也发不了芽了...”
韩明自问自答,搞得一众使臣都无语了,这话还不如不说,搞得他们更加懵逼了。
进入金碧辉煌的群英殿,同样的布置和宴席,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以耶律重元、萧革为首的一派早就被耶律洪基扫进了历史的尘埃中。
也许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位大皇帝陛下还会想起这位曾经的叔叔,是如何成为他掌握大辽权力的垫脚石吧。
“各位,今天是辽宋谈判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代表了辽宋两国将会迎来真正的和平。”
“为了两国百年的‘友谊’...干——!”
“。。。。。。”
耶律洪基干燥乏味的话语没有掀起宴会上的一丝波澜,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谈判的真相。
他不是双方对等下的和平谈判,而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一场由辽国主动提出的‘求和’。
十数年前,‘求和’一词是大宋的专属词和勋章,一言不合,谈判是最正经的操作,不正经的时候,‘求和’完全就是独属于大宋标签。
而这个标签,南北宋存活了三百一十九年,就被贴了三百一十九年。
不论‘战’还是‘退’,‘求和’一词伴随了历史上的大宋三百多年。
没有人能想象这个被誉为‘商品经济最为发达’、‘文学史上创造灿烂光辉’的时代会是这个样子。
韩明一开始也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着一定优势的大宋会走到那个结果,但是他明白‘事在人为’的道理。
只要倾尽全力去做,总会有一个改变,无论是好,还是坏。
如今宋辽形势转变,‘求和’一词终于从大宋的身上,来到了辽国身上。
这种落差感让每一个人都觉得梦幻、不现实,也让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听着耶律洪基寡淡如水的发言。
“国相!”
耶律洪基环视一圈,看懂了每一个脸上的表情。
“陛下。”
耶律乙辛躬身一礼。
“不要失礼于各位使节,招待好他们。”
耶律洪基说完了他在宴会上的最后一句话,缓缓落座,沉默起来。
耶律乙辛缓缓点头,带着一干中枢朝臣接待起韩明、司马君实等人。
见此情景,韩某人也是大手一挥,把活推给了司马君实等人,自己安然落座在萧观音的身旁。
“你是故意的?”
察觉到耶律洪基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目光,萧观音有些皱眉的看着身旁喝酒的韩某人。
“为什么这么讲?”
韩某人揣着糊涂明白的样子让萧观音有些咬牙切齿,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没有必要那么做,他不会在乎我的,他甚至不在乎这个国家。”
萧观音的话语让韩明深有感触,这不就是耶律洪基吗?
一个骄傲自大,极度自负的男人,接过开始走下坡路的辽国,接过了大辽这个国家最后的余晖,并亲手葬送的男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去吧,也许这是你和他最后的一次会面了。”
韩明淡笑一声,起身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遥遥对着耶律洪基一拜,潇洒的走进人群中和大家谈笑起来。
看到韩明离开的背影,耶律洪基这对闹掰的夫妇终于在这场宴会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对上了眼睛。
霎那间,年轻时的记忆冲进了这对‘要命’的夫妇脑中,然后化作了数年前的‘腥风血雨’和‘恩断义绝’。
“陛下...数年未见,您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