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呼啸作响。
浓浓夜色之下,北风之中夹杂着各种细小石子,打在脸上,尤其是打在伤兵脸上伤口时,更是带来一阵龇牙咧嘴的疼痛叫声,可以说是叫声连天,到处都是士兵被火炮爆炸后溅出来的铁片击伤的痛苦声音。
巴图儿看着夜幕下,眼前的一切,有些安静。
四万骑兵,如此狼狈不堪,惨叫声几乎停不下来。
有的丢盔弃甲,浑身负伤,衣服上都是浸着血渍,甚至还被冻住了。有的面如灰色,眼神空洞,瘫坐在马背上,胸口还在呼哧呼哧发出响声。
刚刚从那边逃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惊魂未定,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之中反应过来,他们只感觉耳朵都要聋了,爆炸的声音几乎钻进了脑子里面,直到如今都在轰然作响,耳鸣声持续不断。
在那不远处,几万只马同样四蹄虚浮,皮毛上满是血渍,有的马腿上甚至有血淋淋的伤口,但还在那儿站着,在寒风中不断颤抖。
人与马,都仿佛惊魂未定。
整个四万人的队伍毫无阵形,凌乱不堪,如果在以前的话,巴图儿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草原自然也有草原的规矩。
但是现在,巴图儿只有一种无助。
在巴图儿的目光之中,往日的草原豪迈,以及勇猛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劫后余生的麻木!
草原王庭总部的营帐,四万人稀稀拉拉,就这么呈现在了巴图儿眼前。
巴图儿觉得有些悲凉,曾几何时,他竟然也遭遇了这样的场景……
曾经让大乾边境心惊胆战的王庭骑兵,如今的状态,让巴图儿心中一阵难受,就像是有一柄柄利剑插了进去,然后又在里面转动,不断划破他的内脏,并深深搅碎,那般疼痛。
不少士兵看向了巴图儿,眼里虽然依然有着崇敬,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畏惧,这是对大乾的畏惧,一种来自于文明领先情况下的无力感。
他们不怕战争,不怕负伤。
但是——他们却怕无畏的牺牲和死亡,尤其是大乾士兵还没碰到,他们这边就死了那么多人,仿佛上天在惩罚他们一样,这让他们如何是好?
看到这一幕的巴图儿,还是走进了大帐之中。
片刻之后,营帐之中,气氛压抑。
巴图儿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凝视着前方众人。
在这里的每一位人,此刻同样有些魂不守舍不守。
“可汗!”
似乎思考了很久,一名身上有伤的族群首领单膝跪地,咬紧牙关浑身颤抖的说道,“经此一战,王庭不仅损失惨重,且回来的四万将士,同样有数千伤员,王庭药物稀缺,如今又逢兵败,士兵士气低迷到了极点,我们必须找个办法才行,否则这种状态下,草原就没了!”
巴图儿缓缓抬起头,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他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
身旁其他族群首领,如今也一阵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曾经无往不利的草原骑兵,相当于直接废了,如今可汗能有好状态,才是见了怪了!
所有人都看着巴图儿,希望对方能有办法。
巴图儿却只能保持沉默。
这时,帐篷帘子打开,在外面看望了士兵的乌兰娜,再度走了进来。
她目光看向了父汗,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不过她还是走到巴图儿面前,下拜道:“父汗。”
巴图儿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有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慈爱,有宠溺,有愧疚,更有对王庭未来的迷茫。
甚至……还有一丝后悔!
如果他同意了女儿的建议,是否那一万人就不用死了?
是否大乾,真能接纳他们?
以前觉得大乾士兵,在草原骑兵面前不堪一击,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有当时那种判断的原因。
他觉得至少王庭,有跟大乾的一战之力!
不是他自大,而是以前真是这样做的,草原儿郎本来就是十分勇猛。
哪怕他们人少,但是他们个个都是骑兵,本身就可以以一当十,又怎么可能怕了大乾?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草原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如此一来……大乾要想灭掉王庭,岂不是轻而易举?
至于逃……
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没有地方可逃,因为除了南下,他们在这里待着,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被冻死,一个是被饿死。
当然还有可能,就是被乾国直接给消灭了。
那火炮太恐怖了,像是天上陨石坠落,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如今的大乾,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闲……
李闲……
巴图儿依然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李闲的名字。
如果没有这个名字的话,或许他们草原,真的有可能在乾国这边,占领一席之地。
而不会沦落到这么惨的境地,一切的根源,不过是他自大罢了。
听说那天雷……便是李闲发明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自己是败了。
但他没有败给乾国!
而是……败给了李闲!
“父汗,女儿有话要说。”
乌兰娜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巴图儿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如今太颓废了,远没有一个王庭首领该有的表现,甚至乌兰娜有些失望。
“你……说吧。”
巴图儿声音沙哑,说得很勉强,就连他的背部,感觉都弯了不少。
“父汗,如今不是发呆的时候!我草原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乾又怎么可能任由我们逃回这里,却没有什么反应?
父汗,您再仔细考虑考虑我的话吧,我们或许该考虑向大乾投降,融入大乾,成为大乾的一部分,获得庇护,而不是一直抵抗,这样下去,我们的王庭会彻底自我毁灭的!”
乌兰娜的声音很高,在寂静的大帐中,让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看着乌兰娜。
这种话说出来,不是存心刺激如今心态本就不好的大汗吗?
不过也只有公主,才敢这么说了。
而最重要的是,随着乌兰娜这句话说出来,不少部落首领,也有些意动,只是不敢过多表达什么罢了。
这种话,刚开始他们可能觉得还不值一提。
但是现在,经过兵败如山倒之后,再听到他们耳朵里面,只觉得有些讽刺,而且以前被他们看不起的大乾,竟然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投靠了对方,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草原这里,本身就是强者为尊!
听到乌兰娜这番话,巴图儿浑身有些颤抖的看着女儿,随即才一字一句的道:“你说什么?让我草原儿女向那些人俯首称臣?我巴图儿一生征战,从未怕过任何敌人,如今你竟说出这般没骨气的话,你还有半点草原儿女的骨气吗?!”
这一刻质问的巴图儿,仿佛才有了点身为草原可汗该有的气概。
要是放在以前,乌兰娜肯定退却了。
但此时此刻,乌兰娜却并未被巴图儿的反问给吓到,她继续重复道:“父汗,女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女儿深知草原儿女的骄傲!
可如今的局势,我们已无力回天,那大乾的火炮威力太大了,我们的骑兵在其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就像是牲畜一样被肆意收割。
加之这场雪灾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投降,整个草原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无数的牧民和战士都会饿死和冻死,所有草原居民都会死去。
您觉得……我们就算是全部死了,全部带着百万草原居民赴死,也不肯向大乾投降吗?宁死不投降?为了您心目中,可笑的尊严?您有没有觉得这真的很可笑?”
巴图儿:“……”
他所做的一切,在自己的女儿心目中竟然是可笑吗?
帐内的其他将领们,有的舔了舔嘴唇,觉得十分干燥。
有的看向巴图儿,有些意动。
还有的目光闪躲,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后,
其实说白了,他们经此一战,都有些退却了,甚至心里开始偏向公主乌兰娜多一些,是几乎大多数!
只要少部分人还在兀自坚持,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未来在哪里。
比起投靠大乾而言,他们更不想死,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让他们自己死可以,但是让家人随他们一同赴死,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父汗,您别再迟疑不定了,这样下去,整个草原,都会葬送的!”
乌兰娜看着巴图儿,继续劝说了一句。
巴图儿沉默好久,络腮胡抖动个不停,却说不出话,反驳自己的女儿。
因为女儿说的话,都是事实。
如果就这样抵抗下去,草原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最后,巴图儿看向了其他人,张了张嘴,喉咙有些无法言语,就像是被堵的死死的,但这个堵住他的人却是自己最亲爱的女儿。
深吸一口气后,巴图儿看向了所有人,环视一圈,沙哑着声音说道:“你们,都是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