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五年,四川峨眉山。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蜀中大地闷热难耐,但是峨眉山中却是凉爽非常。在山腰的峨眉庵中一群少女正在练剑,这群少女都是十七八左右的年纪,分成左右两群。左边的少女都穿着青色的素衣,头上不见一根烦恼丝,这边都是出家为尼的。右边的少女都穿着白色的衣裙,头上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这边都是峨眉派的俗家弟子。两群少女衣袖飘飘,剑光霍霍,与这峨眉山中的隽秀风光倒也相得益彰。
在这两群少女之前有一个年纪比他们稍微大一些的女子正督促她们练剑。这个女子正是峨眉派第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姐,也是一位俗家弟子,姓胡名婉华。看年纪大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长的容貌俊秀,五官精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长的这般漂亮却从来不苟言笑,整天都板着一张面孔,让人不敢轻易接近。此刻她正督促这些师妹们练剑,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严肃了。一双杏目本来应该温情如水现在却射出两道寒光紧紧地盯着师妹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有谁的动作没有做到位,她立马上前斥责,害的众师妹们都不敢抬头,生怕被她那严厉的目光盯上。本来这些人的剑招练得就不算纯熟,再加上有她在旁边监督,大家心里面都害怕出错,可偏偏越是害怕出错往往就越是容易出错。这不,右边人群中一个少女的招式稍稍慢了一下立马就被她敏锐的双眼察觉到了。
“严晓芙!”胡婉华拿着一根戒尺指着那个出错的少女斥责道:
“我说过多少遍了,这一招在出剑的同时,左手要护住腋下三寸。你出来再给我做一遍!”
严晓芙感觉头皮发麻,面对严厉的大师姐她心里面不由得发虚,往前迈步的时候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严晓芙向前一步,跟着把刚才那一招又使了一遍,这回她全神贯注,一气呵成。胡婉华对她这次的表现还算满意便让她回到队列中。
严晓芙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向旁边的一个少女做了个鬼脸,庆祝自己侥幸逃脱大师姐的责罚。旁边的那个少女见严晓芙的鬼脸太过滑稽,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声自然逃不过胡婉华的耳朵,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那个少女捂着嘴嬉笑,当即大怒道:
“小葵!你笑什么!”
小葵浑身一哆嗦,立马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紧收起笑容,低着头默不作声。
胡婉华这时见严晓芙的脸色也很不正常,立马就猜到是她们两个在搞鬼,心想如果不好好处罚她们两个以后还怎么服众,于是怒斥道:
“严晓芙、小葵,你们两个去洗衣房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洗干净了,不洗干净不准吃晚饭!”
严晓芙和小葵二人心里面一百个不服气,可对方是大师姐她们根本反抗不了,只好乖乖的领命去了洗衣房。
峨眉派是西南第一大派,全派上上下下,算上厨子杂役,足足有将近一千人,平均每人两三件衣服就足足有几千件衣服要洗,严晓芙和小葵两个人没办法只能打来水,一件一件的开始洗衣服。
两个人手里面忙着干活嘴上自然要吐一吐苦水。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严晓芙向小葵抱歉道。
“别这么说,我们是好姐妹嘛,本来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且这事根本就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老妖婆。”
小葵说“老妖婆”的时候还特意向四周看了看,看看那个“老妖婆”在不在附近。
“我感觉她总是在针对我,就像昨天我觉得我那招‘仙人指路’没什么问题呀,她就说我使的不对,非要我练了十几遍。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严晓芙颇为苦恼的说道。
小葵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就是在针对你,而且我还听说她背后给你取外号,她叫你‘罗刹女’。”
严晓芙听了这个外号当即眉头大皱,她真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件事得罪了大师姐,让她这么恨自己,还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难听的外号。严晓芙自问自己平时待人接物都平和宽容,自己身上哪一点都和“罗刹女”这么难听的外号扯不上关系,想来想去,唯一有点关联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外号叫“活阎王”,难道她就因为这一点给自己取了这么难听的外号,还四处宣扬?
小葵见严晓芙脸色苦闷,猜想她肯定是因为这个难听的外号才这般苦恼,便宽慰她道:
“你也不要在意,她肯定是嫉妒你才这么诋毁中伤你的。”
“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你这么漂亮又比她年轻,她不嫉妒你才怪了呢。她虽然说长的还行,但是每天都绷着一张脸,跟别人欠她钱似的,哪个男的会喜欢上她。据说她今年都二十八了,我听说别的俗家师姐二十出头基本上就都下山回家或者嫁人了,就她都二十八了还没人要,所以她才这么嫉妒你的。”
“我听说她在山下根本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她既然嫁不出去为什么不直接削发为尼呢,省着别人背后都叫她老姑娘。”严晓芙说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愿意当尼姑吧。”
小葵和严晓芙当时都正直二八佳龄,可谓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既憧憬又有些朦胧。峨眉山上虽然有少量男弟子,但是他们都住在别院平时很少有来往,让这些怀春少女们按奈不住内心的那只小鹿了。
小葵突然问道:
“晓芙姐,你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呀?”
严晓芙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嗔怪道:
“你怎么突然提这种事。”
“有什么嘛?反正现在这里又没有外人,还是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小葵说着的时候一脸坏笑的看着严晓芙。
严晓芙羞涩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你胡说些什么呢?”
小葵见她脸都已经红到脖子根了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还装,我知道你喜欢谁了,你喜欢的是青玄师兄对不对!”
“不是,不是,你净瞎胡说!”严晓芙急的连连摆手否认。
“你还敢说不是,上次比武考核,青玄师兄上场的时候你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他被青柳师兄踢中一脚的时候,你紧张的都快从座位上蹦起来了,喊敢说你不喜欢他。”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严晓芙被小葵说破了心事,神情大窘,尴尬的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不乖乖招供,我可要大刑伺候了!”小葵说着伸出双手作势要往严晓芙的痒处抓去。严晓芙最怕痒了,被抓了几下笑的花枝乱颤,在凳子上坐不住一下子连带着小葵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同时还碰倒了洗衣盆,里面的衣服都掉到了外面,好几件衣服都沾上了泥土,她们又得返工了。
两个人这时已经洗了几百件衣服,身体像散了架似的,又酸又痛。可能这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吧,两个人躺在地上止不住的哈哈大笑,最后笑的几乎岔了气,好半天才停下来。
“晓芙姐,你为什么要来峨眉派学武啊?”
“你知道我爹爹掌管锦衣卫的诏狱,得罪了很多人,他怕这些人将来对我不利,所以让我学点武艺好防身。”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父亲不亲自教你呢?”
“我爹爹说他的武功太过凶残,不适合女孩子学。”
“你父亲的武功是什么?”
“他的武功叫‘分筋错骨手’。”
虽然严晓芙没有具体介绍这门功夫,但是一听名字就知道绝对不简单,再联系她父亲掌管诏狱,肯定会很多折磨人的手段,这也就难怪她父亲不自己教她武功了。
“你那个马大哥不也是锦衣卫吗?”
严晓芙提到了马三宝,小葵的脸上也像严晓芙刚才那样泛起了红晕,严晓芙一看自己也抓住了她的把柄当即道:
“好啊,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有心上人了吗?”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心上人,我就觉得他真的好厉害。”
接着小葵便准备讲讲她和马三宝在南洋的故事,这些故事小葵已经讲过好几遍了,听得严晓芙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停、停,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可不想再听了。”
“好吧,也不知道郑和大人什么时候再下西洋。”小葵有些失落的叹息道。
她期盼着郑和再次出使西洋,这样的话她就能跟着马三宝再去西洋一带冒险。小葵正直贪玩好动的年纪,让她整日待在尼姑庵里练武实在是要憋死她了,所以她每次给郑和写信,都要问他什么时候皇帝派郑和再下西洋,当然每次郑和都回复暂时皇帝没有这个打算。
“郑和大人好像马上就要去了吧。”严晓芙说道。
“什么?你是从哪听说的。”小葵问道。
“我爹爹上个月给我的信中说的,他说这个月十五郑和大人要护送一批番邦使节顺便出使西洋。”
“可是上个月马大哥给我的信中没有说这件事啊?”
“可能是他也不知道吧,或者也可能是皇帝陛下一时兴起突然派郑和大人出使西洋。”
小葵心想肯定不是严晓芙说的那样,马三宝是有意不让自己知道的,他肯定压根就没打算带上自己,他嫌带着自己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就干脆不告诉自己。
小葵一想到这,心里别着一肚子的火,心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带就不带,我还不稀罕去呢。”
接着小葵和严晓芙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接着洗衣服,这回因为小葵肚子里面别着一把火,她把一肚子气都撒在了她所清洗的衣服上了,她拿着衣服在搓衣板上一顿猛搓,仿佛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对付凶恶的敌人。小葵动作幅度太大搅得水花四溅,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洗了一会,小葵刚才肚子里别的怒气总算是出的差不多了,此刻也感觉到两只胳膊有些发酸便把衣服放下稍微喘口气,心里面又浮现出和马三宝在南洋时一起经历的那些事,突然惆怅道:
“哎,可惜最后他杀死陈祖义的时候我不在场,我猜那场战斗一定很激烈。”
小葵不知道陈祖义还活着,正在锦衣卫的诏狱受着非人一般的折磨。
回忆起往事,小葵的心思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过往的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一切都仿佛像昨天刚刚发生似的。自从马三宝把她送到峨眉山上之后,他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小葵自我宽慰可能是因为他公务在身所以才没有时间看望自己,而每当自己想起他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郑和送给她的那把“辟邪剑”了。
小葵刷的把“辟邪剑”抽了出来,看着发出淡淡青光的剑身,小葵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又有些惆怅。小葵正沉浸于往事的追思时,严晓芙却突然打破了这种意境。
“这把剑不会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严晓芙半开玩笑的说道。
小葵一听甚是恼怒,提起宝剑便向严晓芙刺去,严晓芙没料到小葵竟然真的动手,吓得急忙找东西抵挡,地上也没有别的,就随手抓起了一件湿透的衣服挡在身前。小葵当然是在开玩笑,这一剑根本没用力,但是“辟邪剑”锋利无比,只轻轻一划那件衣服就碎成了两截。两个人都是一愣,意识到闯祸了,急忙拿起衣服看看到底是谁的,只见衣服上绣着主人的名字——“胡婉华”。
两个人一看当即心里凉了半截,怎么偏偏是她的衣服,如果让她知道非狠狠地责罚她们两个不可。
严晓芙当时就慌了手脚,不断地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
小葵还算稍微冷静一点,她打开两截衣服,看看能不能补上,争取让她看不出来。可那条口子从衣领一直到下襟,一件衣服整个断成两截,就算能补上也一定能看出来。
严晓芙一看衣服坏成了那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道:
“完了,完了。她肯定饶不了咱们俩。”
“可能还有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
“我们把衣服扔了,她不就不知道了吗?”
小葵这个“聪明”的主意真是让严晓芙目瞪口呆。
“真是个好主意啊!你觉得少了一件衣服她会发现不了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严晓芙垂下头苦恼道: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筹莫展,低头苦苦沉思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两个人逃脱惩罚。
小葵突然眼前一亮道:
“有了,我们出去躲一阵子吧。等过一阵子她怒气消了,我们再回来好了。”
严晓芙本能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主意,说道:
“可是私下山门,如果被师父知道了我们要被罚面壁思过的。”
“那我也觉得比被那个老妖婆处罚要强得多,她现在就罚我们洗衣服,如果让她知道我们弄坏了她的衣服,还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折磨咱们俩呢。”
“可是,可是……我们去哪呢?师傅肯定会派人下山找我们的。”
“那我们就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去南洋找马大哥怎么样。”
“我看就是你自己想去找你的情郎吧。”严晓芙戳穿小葵的私心道。
“不管怎么样我意已决,我现在就去南洋,要不要跟着随你的便。”
小葵说着便要转身离开,严晓芙立马拉住她道:
“别,别丢下我一个人。”严晓芙心里面可清楚,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那她就得独自面对胡婉华的怒火了。
“你准备跟我去了?”小葵问道。
“可是,可是……”严晓芙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小葵见她这个样子便挣脱她的手臂,要离开这里。
情急之下,严晓芙叫道:
“好吧,我跟你去就是了。”
严晓芙虽然比小葵年长一些,也比她先入的峨眉派,作为师姐理应什么事都是她拿主意,可是她从小在深闺中长大几乎没有什么社会阅历,所以喜欢依赖别人。而小葵从小就给人打工赚钱,贴补家用,再加上有一个她不喜欢的养父,所以从小就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性格。这两个人在一起反倒是作为师妹的小葵拿主意。
两个人说走就走,先回自己的房间拿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碎银子,然后便下了峨眉山。两个人先坐车到长江边,然后顺江东下,这一天两个人到了应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