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离了广德楼,直奔礼部馆驿,到了馆驿门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刚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见到常国忠,可事到临头却犹豫起来:常国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的伤要不要紧?他会不会恨自己?等等一系列的忧虑袭上心头,让小葵不由得在驿馆门口逡巡不前。
小葵一边在驿馆门口踱步,一边整理思路、准备措辞:要是常国忠落下残疾,自己该怎么说;要是常国忠恨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更要紧的是,怎么向常国忠解释《葵花宝典》的事……
小葵正沉浸在思考中,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小葵姑娘?你……”
小葵抬头一看,只见叫自己的人是个青年男子,相貌英俊、皮肤白皙,穿着蒙古人的袍子,正是哈萨尔。
哈萨尔看着小葵,脉脉含情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尴尬。小葵也感觉有点尴尬,见到哈萨尔,她便想起对方上次趁自己不能反抗时轻薄自己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了。
“哈萨尔,你怎么在这?”
“我和我哥哥来大明朝贡,小葵姑娘你来这儿是……”
“我听人说我师弟跟你们在一起,是吗?”
哈萨尔点点头说道:
“是,你师弟是在里面。”
听到这个消息,小葵心里一阵雀跃,脸上显得万分欣喜。哈萨尔看在眼里,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我师弟他还好吗?”
“还好,还好。”哈萨尔含含糊糊的答道。
“他现在在吗?我能见见他吗?”小葵试探性的问道。
“他倒是在,可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见你。这样你跟我到里面来吧。”
于是哈萨尔在前面带路,两个人到了常国忠住的那间院子。
哈萨尔指着西厢房说道:
“你师弟住这间。”
小葵迫不及待的一边叫着“师弟,师弟。”一边往里走,刚到门口被一个人给拦了下来,拦下她的正是宝日公主。
小葵有些尴尬的问道:
“宝日公主,我师弟在里面吗?”
“在,但是他不想见你。”
小葵的脸上先是一阵错愕,跟着是一阵失望和悲伤,看样子常国忠还没有原谅自己。
“宝日公主,我师弟是不是还在怨我?”
“这你就想错了,他从来没有怨你。”
“那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宝日公主非常粗暴的回答道。
“那他的伤……”
“他的伤已经好了,不用你操心。”宝日公主的态度非常冷漠,让小葵感觉非常不舒服。
“你们是怎么救他的?”
“我们是碰巧遇到的,他当时正昏迷不醒。”
小葵赶紧感激道:
“多谢你们救了他,还好遇到你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葵接着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好好跟他解释解释他走火入魔的事,能不能……”
“你师弟说了不用解释。”
小葵还是有些不甘心,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宝日公主跟她说话,常国忠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小葵起了疑心。
小葵冲着屋子里喊道:
“师弟!师弟!你让我见见你好吧。”
宝日公主赶紧拦住她道:
“别喊了,他说了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小葵继续喊道:
“师弟,师弟,是我啊。你不想见我,我不怨你,你说两句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啊。”
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
“师姐,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你还是请回吧。”
小葵感觉这个声音既熟悉又有点陌生,能听出来是常国忠的,可又不太像。
小葵更加激动了,她一边叫唤着:“师弟,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边往里硬闯。
单靠宝日公主根本拦不住小葵,哈萨尔也上前帮忙,总算制止了小葵。
小葵又问道:
“师弟,你的声音怎么了?”
里面回答道:
“重伤之后,自然有些变化,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没有任何问题。”
对方越是这么说,小葵心里越担心,可今天常国忠是铁了心不会见自己了,小葵只好悻悻离去。
小葵前脚走,倪清的耳目后脚就把看到的一切报告给他。
倪清听了之后,和小葵一样大惑不解:常国忠为什么不肯见小葵?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分隔这么久,却能忍住不见对方,这真是奇了怪了。倪清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原因:很有可能常国忠重伤之后容貌大变甚至是毁容,为了保持在恋人心中的美好印象,常国忠这才选择忍痛不见的。
倪清让耳目回去继续监视宝日公主那间房子,特别留意进出的人。耳目回来报告说只看见宝日公主和一个伺候她的女仆进出。
小葵走了之后,脑子一片混乱,特别让她费解的是为何常国忠这么狠心,连一面都不肯见自己?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那就是起码知道了常国忠的下落。小葵猜测常国忠的父亲常胜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小葵当即去了常胜家,常胜对小葵的到来还是不欢迎,小葵心里面也已经习惯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常胜非常不友好的说道。
“伯父,我这次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我知道常国忠的下落了?”
常胜听到这话,激动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
“国忠他在哪?”
“他现在在礼部馆驿,和瓦剌人的使团在一起。”
确认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老父亲激动的浑身乱颤,口中喃喃说着:
“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我没有见到他,他说什么也不肯见我。”小葵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想您他应该是会见的。”
“那当然,那当然,我现在就去看我儿子。”
常胜说着往外就走。常胜现在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虽说出身武将世家身体比一般人健壮,可自从常国忠出事以来,常胜心力憔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小葵又告诉他儿子生死不明,常胜心里一直牵肠挂肚,身体每况愈下,走路有时候都不利索。可今天一听到儿子还活着的好消息,常胜仿佛回光返照了一般,健步如飞到了外面,翻身上马直奔礼部馆驿。
常胜直接到里面找儿子,哪知常国忠对父亲的态度和小葵一样,也是说什么都不肯见。
倪清的耳目立即把这个情况也告诉了他。常国忠越是神神秘秘的不见人,倪清越是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倪清接连失败,但他马上又想出一计,这回他不信常国忠不现身。
倪清找来几名同党,要他们联名上奏皇帝,要求将叛徒常国忠之父常胜逐出京城、流放边疆。十多个人联名上奏,不由得皇帝不重视。朱瞻基从杨荣那知道真相如何,本不准备追究常国忠的责任,可架不住这些人一连多天上奏。有的人甚至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说什么如果不处罚常胜怎么对得起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大明的军心士气也会受到影响,还会让更多的人投降敌人,云云。
朱瞻基无法将真相告诉众人,只好准奏,下旨将常胜一家削职夺爵,流放海南岛。
在众臣弹劾常胜的这几天,小葵也没闲着,她一连几天藏在礼部馆驿的房顶上监视着常国忠和宝日公主的房间。小葵心想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只要你出来我就能见上一面了。
小葵一连监视了好几天,常国忠还真就没出来过,只看到宝日公主和一个女仆进进出出。小葵心中纳闷:你吃饭睡觉不出来也就罢了,难道连上厕所都在里面解决?小葵咬定牙关,铁了心跟常国忠耗下去,只要他不露面自己就不走。
这天小葵正在监视,宝日公主从里面出来,对着小葵藏身的地方喊道:
“小葵姑娘出来吧,你藏了有好几天了。”
小葵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对方是故意不现身。
小葵露出头来,宝日公主说道:
“小葵姑娘,你还是回去吧,常国忠是不会见你的。”
“他不见我,我就继续这么耗下去。”
“这有什么意义吗?”宝日公主问道。
“我不管什么意义不意义的,我就是要见到他。”
这时屋里面传出常国忠的声音:
“师姐,你想见我无非是想确定我到底怎么样了?我这里正好有一封家书,想请你代转家父,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小葵一想这样倒也行,于是答应了下来。
女仆捧着一封信从屋子里出来,交给了宝日公主,宝日公主再转交给小葵。小葵不放心,她打开信仔细一看确实是常国忠的笔迹,信的内容大致是先跟父亲常胜报平安,然后就是说什么“孩儿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之类的话。
小葵把信收好,转身去常胜家。小葵到常胜家一看,只见常胜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有人往车厢里搬东西,小葵一看心中纳闷常胜难道要搬家吗?
小葵到院子里一看,里面站着两个衙役,正不断的催促着:
“快点搬!快点搬!都快点!”
衙役的语气十分惹人生厌,神态也是桀骜得不得了,完全没把常胜这位国公之后放在眼里。而常胜呢,这时正坐在一口箱子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仿佛雕像一般一动不动。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管家面前摊开一本账簿,旁边放着一口小箱子,箱子里都是碎银子,旁边还有一把剪银子的剪刀和一杆小秤。常府的仆人在管家面前排成一队,管家叫一个名字,上来一个人:
“王忠发。”
一个中年男子上前。
“总共二两三钱银子。”
说着管家从箱子里称出对应的银子交给对方。
就这样管家念一个名字发一个人的工钱,有的人领完钱就走了,有的跟常家感情深的,在常胜面前低下身子,流着泪说道:
“老爷您以后要多多保重啊。”
常胜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小葵一看这生离死别的样子不像是搬家啊,于是走上前问常胜:
“伯父,这是怎么回事?您要搬家吗?”
常胜抬起头来,小葵这才看清常胜的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常胜这回见到小葵,并没有往常那种厌恶之情,只是平淡的说道:
“我被皇帝流放到海南岛了。”
“啊?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国忠做了叛徒,有人上奏皇帝要求将我削职夺爵。”
“皇帝怎么能这么对待您呢,难道他不知道师弟他另有苦衷吗?不行,你们先停下来,我去找皇帝把真相告诉他,让他收回成命。”
小葵说着就要往外走,常胜这时忽的站了起来,阻止道:
“我家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小葵立刻停了下来,她想做点好事但总不被人接受,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好半天小葵才回过身来,把常国忠的那封信拿出来:
“伯父,今天我又去找师弟了,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小葵把信交给常胜之后离开了常家。小葵先去礼部馆驿把常胜被流放的事告诉常国忠,然后又回到常家,不过她没有现身,而是躲在暗处观察。小葵想的是,从北京到海南岛几千里的路,山高路远,说不定路上会遇到什么麻烦,小葵想在暗中护送。
常胜把能拿的行李都搬上了车,他的夫人早就过世了,仆人中只有一个老管家跟着他,两个官差负责押送,一行人就这样上路了。小葵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一路尾随,出了顺天府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