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二十一年,漠北大营中来了一批新兵。这批新兵大多数都是犯了罪的囚徒,有的甚至是死刑犯,因边关急需用人,才发配这些囚徒充军。这些人由顺天府走了足足个月有余才到达漠北大营,一路上风餐露宿,栉风沐雨。现在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无精打采、精疲力尽。
主事的将军李华诚看了看这些新兵,不禁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精神萎靡如行尸走肉一般,指望着这些人能打败鞑靼吗?
“将军,五百名新兵已全部到齐,这是花名册。”
负责押运的军官说着把花名册递给了李华诚,李华诚拿着花名册,登上了点将台。他先让这些新兵列队,自己要给他们训话。
军官叫道:
“列队!列队!”
命令下达之后这些新兵毫无反应,这也难怪他们都是囚犯,根本没受过一丝训练,哪知道列队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茫然的看着左右,不知道该干什么。
军官当即拿出鞭子抽打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一边抽打一边骂道:
“快列队,列队!你们这帮猪猡!”
这些人不会就是不会,就算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新兵们被打的连连惨叫。
就在众人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窜之时,新兵中突然站出来一个人,这人与其他人明显不同,他相貌俊朗,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甲胄,头上戴着头盔,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与众不同,站在这群行同乞丐一般的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人分开众人,到了队伍的右上角站定。台上的将军再一看他的军姿非常标准,配合他穿的盔甲显得非常挺拔,一看就知道受过专门的训练与普通人不同。
站定之后,这人叫道:
“大家以我为基准,一列十人,一行五十人,快快站好,听将军大人训话!”
所有蛇无头不行,有这么个人带头,其他人立刻按照他说的去做,有的站在他身后,有的站在他左边,众人依次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不多时刚才还乱哄哄的一片,现在已经整然列队。
李华诚见此不禁暗暗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个领头的穿着红色甲胄的年轻人倒是一块带兵的好材料,面对这群乌合之众,他简简单单的一句命令就能列好队,也算是难得的人才,自己手下正缺得力的军官,要是能把他留下对自己颇有好处。
李华诚跟着训话道:
“你们给我听好了,这里是漠北大营,你们发配到这里就是要跟蒙古人拼命的。我是这里的将军,你们必须听我的,我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要是敢抗命,军法从事!本将军赏罚分明,谁要是杀一个蒙古人,老子就晋升他做伍长,杀五个就做什长,总之你杀的人越多,你的官就越大,你他娘的要是能杀一百个,老子这个将军的位置直接让给你来做!”
李华诚出身军旅世家,从小学武,没念过几天书,因此说话粗鄙不堪。正是这种粗话,当兵的才爱听,你要是满口文绉绉的,当兵的反倒听不懂了。将军说到这,下面的人都觉得有趣发出一阵笑声。
李华诚跟着脸色一变:
“本将军有赏就有罚。有句话说的好叫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为什么叫铁打的营盘,那是因为军营中的纪律像铁打的一样,谁要是敢触犯,无论他官有多大,老子也绝不姑息!军营里的规矩很多,等会让崔副将跟你们说,我就不一一说了。”
将军跟着转身把花名册交给了一旁的崔副将,说道:
“你先点一下名,之后把营里的规矩告诉他们。”
崔副将打开花名册,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点名:
“张三!”
“到。”
“李四!”
“到。”
“王麻子!”
“到。”
就这么点到一个答应一个。
崔副将这边点名,李华诚问旁边负责押运的军官:
“哎,刚才那个军官是谁啊?”
押运的军官茫然道:
“军官?什么军官?”
“就是刚才带头组织列队的那个。”
军官这才恍然大悟回答道:
“哦,您说的是那个人啊,他不是军官。”
军官说到这,正好崔副将点到一个名字:
“常国忠!”
下面有人朗声答道:
“到!”
这一声“到”可谓中气十足,和刚才那些死气沉沉的回答完全不同。李华诚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回头一看应答的正是刚才组织列队的那个人。
李华诚当即诧异道:
“咦?原来他是一个配军啊。”
军官解释道:
“将军,他原来是锦衣卫,误杀了同僚犯了国法。但是圣上念他家祖上对大明江山有大功,因此法外开恩,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充军发配,戴罪立功。”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事我好像听人说起过,他祖上好像是开国的鄂国公。”
“对,要不是看在他祖上开国有功,圣上不会如此开恩的。”
将军一边看着常国忠,一边念叨道:
“难怪,我看他骨子里就有一种行伍的气质,原来是鄂国公之后。这样吧,等会点完名,讲完军营里的规矩,你把他叫到我的大帐来,我有事找他。”
“下官明白。”军官答应道。
李将军吩咐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他刚一进去就见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帅案上。李华诚刚要发火,定睛一看才认出来坐着的正是漠北大营的监军倪清倪公公。
李华诚立马换了一副笑脸,上前请罪道:
“哎呀,末将不知倪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李华诚说着准备单膝跪倒在地,倪清赶紧从帅案后面转出,搀扶起李华诚,说道:
“李将军,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倪清把李华诚搀扶起之后,回到帅案后面坐下。李华诚老老实实的站在倪清面前,显得很拘谨。倪清说道:
“李将军,请坐。”
“公公在此,末将不敢坐。”
“哎,让你坐你就坐嘛。这里是你的大帐,你要不坐那成什么样子。你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李华诚见倪清一再坚持这才从旁边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坐下的同时李华诚心里暗自琢磨倪清到他军营来干什么?他和倪清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倪清今天突然到访,而且还是偷偷来的,可见他此次来应该是有什么私事。
李华诚先问道:
“倪公公,您今天来有什么要事吗?”
倪清装作没事一般说道:
“我就是随便走走,没什么要紧事。”跟着倪清突然话锋一转,用一种有意无意的语气问道:
“今天你的军营里是不是来了一批新兵?”
李华诚回答道:
“是。”
“有没有一个叫常国忠的人?”
李华诚一听“常国忠”这个名字,心里面不禁咯噔一声,暗想倪清竟然是为了常国忠而来。
“对,有这个人。公公,您认识他?”
倪清点了点头:
“没错。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来也是锦衣卫,那时候他正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仗着自己是国公之后,刚一进锦衣卫就做了总旗官,我们熬了好几年还什么都不是呢。本来这也没什么,谁让人家投胎投的好呢,我们忍忍也就是了。可他作为我们的顶头上司,对我们非常刻薄,而且还把我们的功劳据为己有。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和他吵了起来,结果他一刀砍伤了我下面,让我成了残缺不全之人。”
“哦,竟然有这等事?”李华诚惊诧道。
倪清装作非常悲伤的样子说道:
“这件事我是真不愿意提,一提起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倪清长叹了一声接着讲道:
“他伤了我之后,仗着自己家家趁人值,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而我被调到了东厂。要说人这一生真是祸福难料,我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从我调到了东厂跟了阴公公之后,我就开始平步青云。你也知道,阴公公他老人家一向公正贤明,他用人从来不看出身,也不看你会不会溜须拍马,只看你有多大本事。我呢,幸亏有阴公公的提携,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李华诚一边听倪清讲阴奉阳如何公正贤明,一边配合他的话频频点头。阴奉阳到底什么样的为人,李华诚并不清楚,他官位太低根本接触不上。他只知道逢年过节,你要是没有一万两银子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阴公公的为人,末将素来非常钦佩。只是末将位微人轻,一直无缘拜会阴公公。”
倪清赶紧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李将军如果想拜会,我可以帮你找个机会引荐。”
李华诚赶紧感激道:
“如此真是多谢倪公公了。”
“本来我和常国忠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他虽然伤了我,但是我念在他不是有意的,又是同僚一场,我也因此因祸得福,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最近发生的事让我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他竟然把我一个好兄弟杀死了,这让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李华诚惊诧道:
“我倒是听说他杀了一个同僚,怎么那位锦衣卫是倪公公的兄弟吗?”
倪清猛地一拍桌子,显得非常气愤道:
“何止是兄弟,我们之间的感情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我们兄弟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一起加入的锦衣卫,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那是没的说。我兄弟死了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是悲从中来,有好几次我都从梦中哭醒。按理说我肯定要为我兄弟讨回这个公道,可是皇帝已经饶了他的死罪,我也没辙。”
李华诚听到这大致已经猜到倪清的目的了。
“倪公公,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地方吗?”李华诚问道。
“我就是想请李将军帮我讨回公道。”
倪清是阴奉阳身边的红人,李华诚心想要是能巴结上倪清日后必定平步青云,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上赶着不是买卖,于是假装面露难色说道:
“这……这恐怕不好办吧。您不会是想让我帮您兄弟报仇吧?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我可不敢。”
“李将军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干伤害人命的事呢。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好好的教训教训他,搓搓他的傲气,也让他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具体您想让我帮您做什么呢?”
“最好让他多吃点苦头,军营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重活,全都让他一个人去干,好好的折磨折磨他。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他立功。”
“不让他立功?这什么意思?”
“圣上让他充军发配,意思就是给他机会让他戴罪立功。他立了功之后,很快就会官复原职。如果真是这样一是太过便宜他这个杀人凶手了,二是如果这次他杀了人还能轻易地摆脱惩罚,官复原职,一点事都没有,他将来肯定会更加跋扈,做事更加肆无忌惮,恐怕会有更多的同僚兄弟死在他的手上。”
倪清一番游说,李华诚还是感觉为难,说道:
“我知道公公您这么做并不是徇私情,而是为了公理正义。可让他戴罪立功,那可是皇帝的意思,我如果故意抗命,皇帝怪罪下来,末将可吃罪不起。”
“哦,李将军觉得为难?”倪清问道。
“不是为难,是……是不好办啊。”李华诚支支吾吾道。
倪清立马就看透了李华诚的心思,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李将军,你部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发军饷了?”
李华诚一愣,他不明白倪清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部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发军饷了。”
“哎呀,这么长时间不发军饷,恐怕会引起哗变啊。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恐怕你人头不保。”
“是,是。”李华诚卑躬屈膝,同时他从倪清的话中隐隐听出一丝威胁的意思。
“末将多次请兵部发饷,可是兵部总是说现在国库紧张,没钱。”
“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催一催,而且可以保证你的部队每个月都会按时发饷。只是你……”
倪清说到这就打住了,李华诚已经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了。为了能按时领到军饷,同时又能讨好监军倪公公,牺牲一下常国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华诚赶紧说道:
“末将明白。”
刚说到这,门口有军官通报道:
“将军,我把常国忠给您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