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畠信望走了之后,山贼众人到寺内休息,住持用茶水、斋饭招待他们,吃饱喝足之后,众人闲来无事,有的小憩,有的聚在一起掷骰子赌博。而郑和则对这座寺庙颇感兴趣,就带着费冲、狄信在庙里闲转,转到正殿之后,看到一堵墙上有大字写的一首诗,细看之下大吃一惊,竟然是唐朝张继的名篇——《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郑和感到奇怪:怎么一座日本寺庙里有一首唐诗,而且这座寺庙正好也叫寒山寺?郑和让狄信去把住持请来,问他道:
“住持师父,这里为什么会有一首唐诗?”
住持回答道:
“这不奇怪,这首诗在日本很出名,本寺的寺名正是出自这首诗。不单本寺,全日本各地有很多叫寒山寺的寺庙,全是因为这首诗太有名了。”
郑和点点头道:
“哦,原来如此。”
住持接着说道:
“几位施主跟我到后面来。”
说着住持把郑和等人引到墙壁后面,郑和只见墙壁后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诗。
住持介绍道:
“这是光临鄙寺的文人墨客、朝廷公卿写下的诗,有很多都是赞美这位唐朝诗人和他的名篇的。”
郑和一看果然这些诗里面有的是歌颂盛唐风气的,有的是缅怀张继这位唐朝诗人的,有的是赞美《枫桥夜泊》这首诗的,也有抒发自己怀才不遇苦闷之情的。郑和心想这些人写的内容都差不多,抒发的情怀和中原的那些文人骚客也都大同小异。
郑和虽然认识日语,也能看得懂这些诗写的什么意思,但是对日本诗的格律完全不懂,所以他也只能看个热闹而已。若说郑和是在看热闹,那费冲和狄信二人,就是连热闹都看不了,因为他们两个连日文都不懂。他们俩只看到这里写了很多日本字,至于内容一窍不通,可能有几个日用汉字认识,除此之外就全然不懂了。
两个人看着这些“天书”甚是无聊,就想到别处闲逛,突然他们在这些诗里面发现了一首自己能看懂的——一首完全用汉字写成的诗。两个人仔细一读,当即大吃一惊,赶紧招呼郑和:
“大人,大人,这里有首诗。”
费冲用的是汉语,直到这时住持才知道原来这几个人不是日本人,也难怪他们不知道《枫桥夜泊》这首诗在日本的影响力。
郑和听到费冲的叫喊声,赶紧过去。费冲指着那首诗说道:
“大人,你看这首诗。”
郑和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四句诗:
四年叔侄起刀锋,飘零江海一老僧。
半世帝王黄粱梦,青灯古佛了一生。
郑和看到这首诗,脑袋嗡的一声。这首诗别人看来好像没什么,但是郑和等人看来立马联想到一个人,那就是不知是生是死的建文帝。郑和本来就怀疑建文帝没有死,加上之前陈祖义打开建文帝的棺椁,发现尸体被人动了手脚,现在又看到了这首诗。
这首诗里写的明白:
“四年叔侄起刀锋”分明说的是建文帝和他叔叔朱棣打了四年的靖难之役,“飘零江海一老僧”说的是建文帝失败之后躲到海外出家,“半世帝王黄粱梦”说的是他原来是皇帝,到头来却是黄粱一梦,最后一句“青灯古佛了一生”,郑和曾经听小葵说过在少林寺的时候,建文帝有出家为僧的打算,这首诗说的应该是他准备出家从此不过问人世间的是是非非了。
想到这些郑和突然想明白那件玉佩是怎么回事了,那件玉佩应该是建文帝随身佩带之物,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先后落到了前田胜光、一条隆、北条宗景最后落到了蒲日和的手中。把所有这些线索串联起来,郑和就明白了,建文帝根本没有死,这首诗就是他留下来的。
郑和赶紧询问住持:
“这首诗是谁写的?”
“你说这首诗啊,它是一个叫了净的云游僧写的?”
“了净?”郑和心中嘀咕道,他记得“了”字是少林寺“智”字下面的辈字,这似乎更加印证了郑和的猜想。
“这个了净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寺的,他是日本人吗?”
“不,他不是,他说他是从大明来的,来到鄙寺挂单修行。”
“就他一个人吗?”
“不,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附近忍者村的忍者,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也是汉人,他们三个一起来的。”
“那这三个人呢?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这……”住持有些犹疑,问道:“你们是谁?和了净师父是什么关系?”
郑和回答道:
“这个了净师父多年前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我们受他家里人所托,到南洋,甚至印度、波斯四处寻找,今天总算是在这里找到他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郑和讲的还真是实话。
住持没有怀疑:
“哦,原来如此,你们是受他家人所托来找他的。了净师父大概是三个月前来到鄙寺,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忍者没几天就走了,说是回家乡去了,就剩下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者陪着了净师父。那个忍者回到家乡没多久又来到寺中,他说他家乡的很多村民因为佃租太重,致使有的人卖儿卖女。这位了净师父起了恻隐之心,把他随身佩带的玉佩交给了忍者,让他用这块玉佩替那些穷苦的乡亲交了佃租。忍者一开始坚辞不受,那老者也不赞成这样做,可是了净师父一再坚持,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等,终于说服了那位忍者,忍者拿着玉佩回去解救了乡亲们。之后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四处传开了,很多穷人听说了净师父乐善好施,纷纷跑到我们寺中向他索要施舍。说实话这些人里真正的穷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来占便宜的奸佞之人,他们听说了净师父乐善好施,看不得人受苦就来索要钱财。了净师父身上已经没什么钱财了,拿不出钱这些人就像地皮无赖一般赖着不走,鄙寺上下被这伙人搅扰得苦不堪言。了净师父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说他在大明还有一点财宝,让那位老者回大明去取些来分给这些人,了净师父这么说,这些人才稍稍安定。”
郑和突然打断住持道:
“你说那个了净师父说他在大明还有一些财宝,他说没说是什么样的财宝。”
“这我就不知道了。”住持回答道。
郑和心中暗想:建文帝所说的财宝难不成就是他藏在南京应天府的宝藏?
郑和示意住持接着讲下去:
“那位老者只好按照了净师父的意思返回大明一趟。老者刚走没多久,又来了一伙人,这回是一伙强盗,他们也是听说了净师父有钱过来抢钱的。但是了净师父身上确实什么都拿不出来了,强盗们不相信,就威胁恐吓了净师父,了净师父面对对方的屠刀毫无惧色,处之泰然,好像看破生死一般。我们怕对方真的动手伤人,就告诉他们说了净师父已经派人去大明取钱了,听到这话那些强人才放下手中的刀。他们把了净师父掳走,并且告诉我们等那位老者回来就让他拿着财宝到山上赎人。”
听到这郑和惊诧道:
“你说什么?了净师父被强盗掳走了?”
“是。”住持点头道。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们!”郑和有些抱怨道。
住持委屈道:
“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我们只是吃斋念佛的和尚,我们怎么拦得住啊。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想了净师父暂时还是安全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那伙强人绑走了净师父只是为了钱而已,他们为了得到赎金不会伤害肉票的。”
郑和没好气道:
“你想的倒是挺好。”
郑和转念一想现在抱怨什么都没有用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建文帝的下落,不能等住持所说的那个老者,也就是八字外号老前辈回来,要在他回来之前把建文帝救出来。
郑和问道:
“那伙强人把了净师父绑到哪了?”
“那伙人说他们的山寨在大青山。”
“那么烦请住持师父,能不能带我们去一趟大青山。”
“这……”住持面有难色道:“老僧忝为一寺住持,寺中事务繁多我走不开啊。而且北畠公下葬的时候,我们阖寺上下还要为北畠公念经超度,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住持如果不方便,能不能请寺里的一位师父帮忙带路。”
“这样的话……好吧,我去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帮你们带路。”
说着住持带着郑和等人到了僧舍中,一众僧人这时候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摇色子、推牌九,屋子里吆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郑和等人见此情景不禁大皱眉头,这伙人名义上是僧人,可其行状和街市上的地痞无赖差不了多少。堂堂建文帝难道终日和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起吗?
住持喝了几声,才让众人安静下来,说道:
“这几位施主要找被强人掳走的了净师父,你们谁愿意带他们去一趟大青山?”
众僧人一听都不感兴趣,无人搭茬,回头继续赌博。
住持一看无人答应,无奈向郑和说道:
“施主,你看这……”
郑和也是无奈,眼前这帮僧人,毫无助人为乐、与人为善的出家人心肠。这时费冲看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态,上前向郑和说道:
“大人,我看他们是要这个。”
费冲说着向郑和比划了一个要钱的手势,郑和当即心领神会,朗声说道:
“谁带我们去大青山,我给他纹银十两。”
郑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中。
僧人们一听“纹银十两”像打了鸡血一般,全都扑了过来叫嚷道:
“我带你们去!”
“我去!我去!”
“我!我!大青山我最熟了!”
僧人们一边叫嚷着一边伸手去抢郑和手里的银子,郑和把银子高高举过头顶,他身材比僧人们高出很多,僧人们跳起来也够不到他手里的银子。
僧人们抢不到银子,有的就抓住郑和的手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施主,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旁边有人立马抢过去叫道:
“施主,我来带路,我只要九两就行。”
这个人要九两,立马有人叫道:
“我八两就行!”
“我七两!我七两就行!”
“都别跟我争,您选我,我六两就行!”
众僧人纷纷降价,喊的一个比一个低,郑和的手被僧人们抢来抢去,他感觉自己好似菜市场被挑来挑去的大白菜一般。
郑和当即一甩手挣脱开众人,说道:
“好了!都别争了!”跟着郑和的目光落到了一个看似比较精明的僧人身上,指着他说道:
“你知道大青山在哪吗?”
僧人忙不迭的答应道:
“当然知道。”
“那好,你带我们去,到地方我给你十两银子。”
被选中的僧人当即欢呼雀跃道:
“太好了,太好了。”
那些没被选中的僧人立即变得垂头丧气,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赌桌旁。
郑和跟着问住持:
“寺里有马吗?”
“有。”
“请借我们用一下。”
住持答应了,跟着他让人去后面的马厩把马牵过来。
北条宗景这时见郑和骑马要走,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问道:
“郑大人,你们要去哪?”
“我们要去大青山。”
“可是北畠信望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不是还得问问他有关一条隆的事吗?”
郑和这时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没弄清,不过与之相比建文帝的事更加紧迫,于是郑和让北条宗景留下来,代他们问清情况。郑和把事情安排好之后,带着费冲等人翻身上马,直奔大青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