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他们的天马才落在门口,高辛俊就已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早在他们的天马才刚进山门时,玱玹就已让他在此等候接应。
潇潇躬身向高辛俊行礼。
白泽跃下天马,与高辛俊简单的颔首行礼后,随在他们身侧步入宫殿。
距离上一次其实也没很久的时间,可是小月顶今夜的氛围与之前已截然不同,虽多了很多侍卫巡逻,可大家都井然有序,行走其中,让人不免有一种压抑的肃穆,不知不觉间就收敛了眼神,唯恐一不小心就冒犯天威,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轩辕王的寝殿门口,婢子正低垂着头,恭敬地候着。见到高辛俊一行人,婢子的身子弯得更低了,说道,“陛下有交代,只请白公子一人入殿。”
白泽认出来她正是轩辕王的贴身婢子,饮食起居都需经她之手,也算是轩辕王最信任的人了吧。
寝殿内,灯火昏暗,床幔后隐隐可见轩辕王正躺在榻上,呼吸微弱。
只玱玹一人侧身坐在轩辕王的榻沿,双手紧紧握着轩辕王的手,那只嶙峋的手布满了褶皱,上面每一块褐色的斑纹都仿若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印记。
玱玹俯下身子,把耳朵几近贴到轩辕王的唇边,认真聆听着,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向白泽走来。
白泽向玱玹行礼。
玱玹一开口,尽是疲态,“爷爷请你过去。”
白泽又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轩辕王,他的呼吸微弱,胸腔努力地起伏着,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流逝。
“你与爷爷之间的恩怨我也略有耳闻…”玱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显得孤独而无力,“鄞医师说,爷爷已经没有几个时辰了。请你不要伤害他。”
“好。”白泽淡淡地应。
门吱呀呀地打开又合拢,玱玹退了出去。
轩辕王开口,声音嘶哑而虚弱,“你若想杀我报仇,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白泽淡淡地说,“你已受到了惩罚,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对….”轩辕王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人走到了最后,连呼吸都很费劲,“当年你给我下的诅咒都一一应验了。”
白泽垂眼看着他,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可能对我的能力还不甚了解,我有窥往见未之力。可惜,你从来不信。”
轩辕王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青阳,云泽,阿珩和仲意的脸,他们的脸上满是血污,正凄凉而哀怨地看着他。
他不忍地合上眼,蹙眉沉默着。
隔着雪白的床幔,白泽静静地看着轩辕王,千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痛苦的过往就如隔着这层纱幔,看得到,又看不清。
许久,轩辕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前些日子,玱玹与我提起,你们准备重新修撰《妖怪图志》。他说已经同意了。”
“确有此事。妖族因我沦落至今日田地,我总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当年年少莽撞,不知此事的艰难,以为凭借你一人之言就能轻易改变。殊不知,人心中的成见已沉淀了数百上千年,若想改变还需徐徐图之。你孙儿当年为了大荒一统,鼓励轩辕人与高辛人,神农人通婚。人族寿命短短数十年,如今几代人更迭而过,绝大部分百姓恐怕再难说清自己的祖上究竟是高辛人还是神农人。”白泽抬手掀起床幔,直视着轩辕王的眼睛,说,“若想要让妖族在这世间能得到平等的对待,恐怕也要花上千年的功夫,去消弭人们心中的偏见。无碍,我有足够的时间,我是不会放弃的。”
先以长时间的文化渗透,再逐步配上政策的调整…好一个“徐徐图之”。轩辕王听罢,竟轻声笑起来,他甚至觉着有那么一丝的庆幸,庆幸这天下的富贵权势都入不了白泽的眼,否则他都不敢想这天下将来还是不是他轩辕的天下!
轩辕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临窗的矮柜上摆着的乌木匣子,说,“你帮我把这个取来。”
白泽并未多想,取来木匣子。
轩辕王又说,“打开它。”
白泽打开木匣,里面仅一本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白泽图志”四个字。
轩辕王看着白泽静得如一潭死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他说,“那日玱玹与我提过这事之后,我想了一夜,当年之事虽非我故意为之,但也着实是我一时疏忽,让那些世家得了册子,有了可趁之机。可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当年神农与高辛都对我轩辕虎视眈眈,我把我唯一的女儿送去高辛和亲,才得以稍喘一口气。若在那时候再得罪那些世家贵族,我怕轩辕一时间内忧外患,无力招架。”
“所以你就纵容那些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奴役那些无辜的妖族?”
“轩辕对我很重要。”轩辕王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床褥,没人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甚至不惜借了西陵家的势才合并了零散的小部落,创建了轩辕国。开国,并守住它!这是他一生的骄傲。为了这个国,他甚至献祭了他的孩子!
轩辕王因激动而剧烈地咳了起来,苍老的面孔涨得通红,这阵咳喘似又狠狠耗费了他所剩无几的生机。
白泽心中恻隐,催动灵力,正欲展掌安抚轩辕王的咳喘,却发现体内灵力几近枯竭,似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九成灵力。
微弱的金色萤光在他掌中萦绕,白泽的眉头不由得拧起,心中隐隐不安。他分明没有服下丹药,亲眼见着岁岁把丹药捏碎的…莫非,这丹药即便不服下,也能以粉尘状进入人体内?
若是如此,那岁岁此刻….
他的眉拧得快要打结,幸好他很快就会回去,蓁蓁与洛端也留宿府上,护岁岁一时总是可以的。
轩辕王的声音又响起,许是刚经历了一阵咳喘,声音愈发的嘶哑,“这新修的册子…由一世轩辕王亲笔…题名,我想…在大荒…应会流通得…更顺更广一些。”
很明显,白泽并没有想到轩辕王不仅应了重新修撰册子一事,还为册子提了命名。
他翻开册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等着他去撰写。唯有第一页,刚劲有力地写着两行墨黑的字:
东望山有兽,名曰白泽。
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
“你…过来一些,我还有……一事。”轩辕王侧头殷殷地看着白泽。他的大半生都在无数个“胸有成竹”里,但此刻他不确定,白泽是否真会靠他如此之近。
白泽迟疑一瞬,来到他榻前。
轩辕王翕动着唇,声若蚊呐,根本听不见。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吗?
白泽不得不像玱玹方才那样,把耳朵贴到轩辕王唇边,专注地聆听着。
“当年……对不起…”
断断续续,但白泽听得清楚明白,那一刻他只觉眼眶一阵发酸。他从未敢想有这么一刻,以至于他千年来从未对此抱有任何的期待,可就在刚刚….那三个字如一块巨石,砸在他平静了许多年的心上。
“你说…你有见未之力….可愿告知….玱玹….”
还未待他问完,白泽已直起身子,犹豫一瞬后,握起他的手,在他掌中写下一个“俊”字。
轩辕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泽。
白泽微笑着,郑重地点点头。
轩辕王呆呆地盯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儿,他释然地笑了,缓缓合上眼,
他的双目自然闭合,安详得好像只是睡着了,只是他的胸膛不再起伏,闭上的眼再也不会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