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满汉
临城县,位于直隶真定府南端,?泜水北岸,与顺德府隔河相望,吴军北伐部队翻越太行山冲入河南彰德府,旋即向北攻陷武安县,冲入顺德府境内,直逼真定府而来,清军便沿着?泜水等河流布置兵马,试图拦住吴军的狂飙突进。
纳兰性德也驻军如此,整个?泜水北岸,驻扎了近两万清军部队,但大多都是临时强拉的壮丁,唯一称得上战斗力的,便是他们这些八旗的公子哥统帅的余丁部队,也不过只有几千人而已。
这些余丁部队本来是拼凑起来走个过场、壮一壮声势,给领军的八旗公子哥们混一些军功而已,谁想到吴军在河南、山西窜来窜去,把围堵他们的清军主力甩到了身后,反倒让这些走过场的余丁部队,变成了直面这些吴军精锐的堵截主力。
没有人幻想着他们这些将是废物点心、兵是老弱病残的乌合之众能够挡住吴军精锐的攻击,朝廷给他们的命令,也只是在?泜水北岸坚守一日,让追堵吴军的清军部队能够赶上吴军的尾巴、给后方已经赶到京师的关外八旗争取一些布防和休整的时间而已。
即便如此,?泜水北岸的这支军队里,从兵到将也已经有许多人早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等吴军抵达?泜水南岸发起进攻,朝天打上几铳“上报天恩”,便拔腿北逃。
纳兰性德同样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但他还算有些良心,没有像其他的八旗公子哥一样只顾着自己收拾金银细软,手下的余丁便一点不顾、各安天命了,而是让营中的兵将都做好了准备,各自分工明确、搜集骡马马车,到时候打起来,便一起扶老携幼的北撤,尽量保证他手下这千来个余丁能一齐逃出生天。
既然都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自然就不会认真准备作战,统军的副都统下了军令沿河挖壕修垒,但全军上下都在磨洋工,两天过去了,挖出的所谓“深壕”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站在里头都能露出大半个身子,挖出的泥土随意堆了堆便算作墙垒,堡垒更是毫无踪影。
那副都统也没办法,那些八旗公子哥谁家里没个背景?还留在这?泜水北岸就已经算是遵守军纪了,他也没法拿军纪去约束他们,只能一天天抓着民夫和强拉来的壮丁出气,可那些公子哥连手下的余丁都不管,哪里会在乎那些民夫壮丁?照样是我行我素,?泜水北岸依旧是毫无进展。
那副都统眼见于此,自然也不会蠢到觉得这一仗还有一战之力,自己也悄悄的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全军上下,从兵到将,没有一人为保卫身后的京师而鼓起一丁点作战的心思。
今日这支清军又在照常磨洋工,纳兰性德也不例外,随意的坐在一个土堆上,翻着朝廷的报纸诵读着上面的文章,白阿林和一群余丁围在周围,这段时间纳兰性德时常会拿些报纸书籍来读,白阿林等纳兰家出来的余丁便借此了解一些朝廷的动态,而其他的余丁,多半是借此跟这位纳兰公子学一学读书写字什么的。
听着听着,白阿林却感觉有些异样,等纳兰性德提起一旁的水壶喝水之时,赶忙问道:“佐领大人,看朝廷的意思,是要重用汉人、大办团勇新军了,朝廷.......难道是要以汉代满?”
“到不了那种程度,不过是提升一下汉官地位而已.......”纳兰性德摇了摇头,分析道:“朝廷估计还是想要搞满汉相融,消除满汉之别,是想要达成当年北魏孝文帝一般的汉化改革。”
白阿林和几个余丁对视一眼,好奇的问道:“佐领大人,您觉得朝廷此次改革......能成功吗?”
“成不了的.......”纳兰性德摇了摇头:“什么满人汉人,其实打根底上就是骗人的东西,满州族本就是个生造的民族,若论语言、习俗差异,三大部之间,叶赫女真以游牧为主,野人女真多是渔猎部落,而建州女真则是农耕为主,差异之大,甚至比和汉人之间还要严重,但为何三大部却反倒捏成了一族呢?
“便是旗人之中,佟养性、石廷柱明明白白是女真人的后代,但太祖皇帝就能把他们划进汉军旗,而许多汉军旗的汉人后裔,如今又因为旗人身份认同自己是满族。”
“我们这些所谓的满人,入关之后不过短短一代人都不到的时间,便有许多人不会写满文、不会说满语,生活习俗已经和汉人毫无差异,以至于朝廷要专门划分满城、严格限制满汉交流,用满城的高墙,才能维持满族的存在,满人和汉人之间,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以至于要专门划分两族呢?”
“实际上是没有的,不同族群之间不同的语言、文化、宗教信仰、生活习惯确实有差异,但差异到什么程度才能当作一个单独的民族呢?不同民族之间的具体分界是什么,实际上完全看人为的宣传和诱导,是为了统治者的需求而出于利益考量划定的。”
“太宗皇帝为什么要无中生有的创制满族?就是为了用各种政治特权与族群绑定,将三大部绑在一起,集合力量对抗前明,我大清为什么要满汉有别?就是因为要有一群有等级差异的走狗,对不同的人群给予不同的待遇,用民族差异迷惑底层的百姓,使其互相攻杀、四分五裂,因而忽略真正侵害其利益的行为,借此稳定朝廷的统治。”
“所以,要有满汉有别,满人之中,又要分上三旗、下五旗,要分余丁、旗丁,上三旗之中,又要分黄带子、红带子,下头碎了一地,上头的皇室贵胄们才能睡得安稳!”纳兰性德轻声一笑,扫视着有些一脸迷茫、有些脸色难堪、有些低头沉思的余丁们:“只要上头的人还想享受特权,满汉之别就不可能抛弃,朝廷这些政策......自然也就不可能成功的。”
河对岸几匹探马奔来,一面残破的吴军旗帜迎风招展,北岸的清军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乱了起来,纳兰性德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笑道:“吴军要到了,咱们得准备撤退了,这些东西......你们以后慢慢去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