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二十八年初夏,蔷薇花开得正好的时候,路公公在次从泉州出发,在爪哇国邂逅了陆虞和孙滢,他激动得当时就跪一下去,抱着陆虞的脚不肯撤手。
“陆大人,您一定要跟洒家一起回去。洒家居然将您给弄丢了,回去之后,皇上太子皇后顾老太太都向酒家要人,洒家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皇上怕您二位没银子花,特意叮嘱了洒家许多次,让洒家带了两万两银票在身上,说是赏给您二位……”
他话未说完,陆虞哈哈大笑道:“路明,你看洒家像个缺银子的人嘛?”
路公公只是干笑,“谁会嫌银子多呢。洒家一路走,一路打听陆大人的事,咱们行这一路,提起陆大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的财富从安南国到满刺加国这一路,如雷贯耳,您就是天底下最富有人。但从熙宁十八年开始,皇上每年都赏赐您一万两银子,到今年已经十年了,洒家这次来时,您家的老太太还特意交待了见到您一定让你回去一趟。她老人家想您了。你再不回去只怕见不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了。”
“你现在是回去?”陆虞问道。
“咱家遇到了陆大人和夫人心里高兴,今天就由咱家请二位吃饭。顺便聊聊这几日的日程安排。什么时候陆大人安排妥当咱家就什么时候回去。”路明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陆虞朝前面一指,笑道:前面就是寒舍,路公公不介意,可以去寒舍吃顿便饭。”
路明大喜过望,“那感情好。”
他已经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到将陆虞夫妇带回去之前,他将寸步不离的跟着陆虞,一定要将他们夫妇带回去。
因着上次的事,他挨了好多人的埋怨了,这回将人带回去,也算功过相抵,以后这些人就不会轻易说他将陆首辅弄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路明坐了主位,陆虞相陪,菜色居然是大夏的菜色。
“很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路明狠狠地扒了两口饭,摸摸肚皮说道。
陆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路公公,演得有些过了,这一路从安南国开始就有内子开的糖人酒楼,你竟然没进去用过餐?”
路明苦笑道:“糖人酒楼,那幕后的老板竟然是尊驾?”乍一看他以为是个哗众取宠做甜口的地方,谁知当真是酒楼。
陆某出来的时候,将九州春的厨子给带过来了,这些年他徒弟教授了许多,没有一千名也有八百名了,该退下来荣归故里了。”
路明吃惊地道:“该不会是这八百个徒弟都在酒楼里面当厨师吧?”
陆虞笑笑:“是当老板,他们的酒楼是内子开起来的,他们接手时做了协议,之后每年要交纳两百两银子。到现在一共开了六百多家酒楼。不过总体来说并没有赚银子,就是玩玩。”
唉,这夫妻俩,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些人一出生好命,羡慕不来啊。
“真是羡慕尊夫人这样的人,这一生仿佛从未因为银子发过愁。”
陆虞轻声地低笑起来,“那是,内子是财神爷座下的善财童子。”
“是,是,尊夫人是人美心善,至纯至善的菩萨。”反正高帽子人人爱戴,又不用花银子,何乐而不为?
只要他将这位爷请回去,那几位大人物必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加官进爵都是早晚的事。
“路大人有事尽管去忙,十天后咱们在这里碰面,一同回大夏。”
路明这才眉开眼笑的答应了告辞而去。
出了陆宅他就迫不及待地写了封回信,托专人送给了皇上。
十天之后,路明果然带着使团按约定来到了陆宅,他怕陆虞不愿意回去,来之前已经交待了使团的人,若是陆大人到时候不回去,他们这些人就是抬也要将陆虞给抬回去。
陆虞回去了,他的夫人自然也就回去了。
这一次随陆虞夫妇回去的有十余人。
路明这些年出宫采买蔬菜,乘船行这条海上丝绸之路,都经了无数的事,累积了数不清的识人经验,假如一个瞳到他面前,他一下子就能说出对方的身份以,但跟在陆虞身后的人,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他们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很有身份地位一样,要不是知道他们是陆家的下人,那通身的气派使他几乎误以为他们是一方的诸侯了。
他们说是和路明一起回去,其实并未乘坐路明的船。
而上了一直泊在岸边的另一艘气派的大船。
使团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心道:“坐另外的船也行,只要陆大人愿意回去,咱们仍是大功一件,切不可结外生枝。”
没办法,现在是他们求着陆虞。
经过数月的航行之苦,终于到了鲤城。
下船的时候,就看到太子迎了上来,“四外祖父,终于见到您了。”
陆虞一见是太子,忙行大礼。
行至一半时已经被太子搀扶了起来。
“以前‘四外祖父’这个称呼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喊了。臣和太子殿下,先是君臣,尔后才是亲戚。”
太子不敢忤逆,连声称:“是,太傅大人教训的是。”
他在路上已经考虑了很多次了,陆虞必须不同意“四外祖父”,皇上又辙了陆虞的首辅之职。
太子灵机一动,太傅的位置不是还空着,他便请旨让陆虞做了这太傅。
天知道没有陆虞在身边的这些年,天知道他遇上大事的时候是有多怀念他。
他对陆虞的感情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太傅在本朝属正一品,主要是辅佐天子或太子,参与朝政决策和教育。
陆虞眼一瞪,“什么太傅?”
太子肩一缩,忙陪笑道:“皇上已经下旨封了您为太傅。”
陆虞摇头道:“臣已经在江湖浪迹了十几载,哪里还能胜任太子殿下的的老师。”
况且这一官职一般是虚衔,无实职,他要这个华而不实的头衔做什么?
“皇上早在好多年前将您的首辅之绶印已经送去镇北侯府,一并送还的还有孙夫人的国师之绶印。”太子早在来迎接这位四外祖父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来了以后不管陆虞怎怎么甩脸色,他都必须恭敬和热情,必须笑脸相迎。
古有三顾茅庐,今他一定要请得陆虞入朝为官。有陆大人一人,足胜过百官。
有陆虞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生出肖想孙夫人的念头,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么想着,太子抬头就看到了孙滢,她正曳着月华长裙自船上款款而下,云鬓堆鸦,簪一根竹钗,戴一对莹润又饱满的南珠耳环,眸中似养着千年冰魄,顾盼时若飞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池子……
只这一眼,他便不敢再看,忙垂了眸子。他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可做出令天下人唾弃的事情来。
须臾之间,几十年过去了。
她似乎一点都没变,还是离开时那副姿容,但气质更胜从前。
孙滢走过太子时,他并没敢抬头看她,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
倒是孙滢马上认出了他,朝他笑道:“多谢太子前来相迎。”
他的心就“砰砰砰”地如擂鼓般狂跳了起来,“夫人美貌更胜……”
话一说出口,太子脸便烧了起来,天!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
太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万幸的是孙滢已经被朝霞郡主拉了个过去。
朝霞郡主拉了孙滢立刻就扑上去抱了个满怀,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师父,你这些年躲在海外逍遥,把徒儿完全抛之脑外,真是一点都不够意思。”
说着,还拿粉拳真捶了孙滢好几下。
孙滢附在她耳边笑道:“船上我给你带回来的有一船玫瑰露!”
朝霞郡主马上就止住了眼泪,拿个帕子胡乱擦了。当真跑到了船上去,搬了一坛子紫色的液体又下了,“师父当真是厉害,这宝瓶可真漂亮!”
太子长长地松了口气,目送孙滢和陆虞上了马,转身骑上自己的高头大马。
朝霞郡主急得直跺脚:“周正!你来接的什么人?师父!你不能这样走了,周正和沈姨也来接你了!”
孙滢听到周正忙命妙律停了马车,撩开了帘子。
陆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周正和沈氏。
沈氏已经有了白发。
倒是周正长成了一个英俊健壮的青年。
朝霞郡主比旁边的人都要着急,推着周正往前。嘴里还唠叨着:“你说你来接的什么人,一声不吭,师父都不知道你来了!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以后可别说你是从镇南王府出来的。”
将周正训得满脸通红,解释道:“郡主,我姐姐现在刚回来,这么多人全是来接她的,那么多人她根本来不及打招呼!回到家中,她自然能看到我了。”
孙滢中了不免哭笑不得,看一下陆虞。
陆虞苦笑道:“既然舅兄和岳母也来了,你们一起。我和三哥一起骑马。”
孙滢这才看到陆三爷在对他们点头示意。
陆彬也来了,正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孙滢看,一直到柔嘉郡主跟她说了好几句话他仍是如灵魂出窍一般,柔嘉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孙滢。
柔嘉禁不住“咦”了一声,推了陆彬一把:“你看四夫人,都三十多岁的妇人了,还跟十几岁的小娘子一般!真是邪门了!”
陆彬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问道:“公主殿下说什么?”
柔嘉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然后顿了一下方道:“本宫看你刚才一直盯着四夫人看,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陆彬浑浑噩噩地怔了半天,摇了摇头。
柔嘉嫁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孙滢和陆虞已经出海了,陆彬纵使有一万种心思,也只好藏在了心中,平时大大咧咧的柔嘉自然也就没发现自己的丈夫还有这份工艺肮脏的心思。
陆虞已经下了马车,在一旁看着沈氏上了马车。
周正在一旁对着孙滢行了一礼,腆缅地道:“姐姐,母亲,我在外面骑马保护你们。”
孙滢点头,朝他笑起来,“不错,弟弟,你现在比我高一个头了。母亲被你照顾的气色不错!你辛苦了。”
周正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用谢我,这些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应该做的。姐,你旅途辛苦,先上马车上休息一会儿,等下到了镇北侯府我叫你。”
孙滢听着周正说话,不由笑看了朝霞郡主一眼,“看,弟弟现在多会照顾人。他真的长大了。也懂礼数了。”
朝霞郡主马上听出师父意有所指,向周正道:“阿弟,我刚才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训斥你。对不起。”
周正憨厚地笑了起来,“几十岁了,阿姐你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也不敢,喜欢咋咋呼呼,我都已经习惯了!”
朝霞郡主本来反驳周正,可是一看到四周全是人,且皆望着他们,不由一笑:“师父,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怎么都来了?”
孙滢点头,“有点太兴师动众了。”鲤城离京得都可不近,要走十多天呢。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人,住客栈都住不下。
“你问问四爷要不咱们先在客栈里住一晚,也算是替我们接风洗尘了,明天大家一起坐船回京都。”孙滢吩咐妙律道,“最好乘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会有暴雨”。
不一会儿,妙律回来禀道,“爷说可。”
外面当地的官员已经议论开了,“当真会下雨?”
过了一会儿,有人拦住了马车。
“鲤城知府夫人王夫人求见。”
孙滢激动地扶住了车辕,“鲤城知府可是卜大人?”
卜知府就在车外侯着,“正是下官。”
没办法,陆大人的名声在外,像他这种四品知府,没有和陆大人打招呼的勇气。
“快请五娘上车一叙。”孙滢说道,让马车停了下来。
王五娘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左右两边还有两个小子皆好奇地盯着孙滢,见孙滢朝他们望过去,忙行礼,口中道:“姨母好。”